這種咬牙切齒的情緒，卻不若他想象的牽念，楚炎突然放下心來，淡淡睇著她的眉眼，如今她身著男裝，卻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別有一番味道。

沈默了些許時間，他才壓低聲音，低聲問了句：“你就這么恨他？”

“我也很想過平凡人的生活，但不是現(xiàn)在?！辩陞s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眼底一派凌厲光耀，她緊握拳頭，這是她在眾人面前都壓抑的情緒，如今卻傾訴給楚炎聽。“忘卻所有的傷痛，忘卻獨自面臨死亡的絕望，忘卻那些人是怎么對我的，怎么踐踏我的，我連睡覺都會被噩夢驚醒，你看我睡得很好，休養(yǎng)的很好不是嗎？”

那，只是假象，她的忍耐，像是一把刀，每一個時辰，就在她的心口，割傷一道。

直到最后，她麻木了，也就無所謂了。

茍且偷生，拋棄過往，讓那些故事折磨她余生，眼睜睜看著他們逍遙過活，是否這樣，才是她最明智的選擇？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這樣一句淺薄，就可以彌補所有的遺憾苦痛嗎？

楚炎皺著眉頭，想要出手碰她，她卻身子一閃，避開他的手掌，面色蒼白如雪：“我不只是為了過一個平凡人的理由，而活下來的?！?

“你就不能把這些都忘了——”楚炎為她著急，心酸，苦惱，拉過她的手，想要開解她的頑固。

她驀地楞住了，緩緩揚起小臉，緊緊凝視著這張熟悉面孔，如今楚炎的面容，早已是順眼的風(fēng)景，甚至有時候，她也覺得他比很多人都要來的好看。

她眉頭一蹙，一波波瀾覆在心頭，她苦苦一笑，語氣漠然?！俺?，你不可能對我說這句話?！?

那種目光，突然讓楚炎，不堪其重，他的手心掠過她的手背，卻是一片微涼。

她的眼眸，在光耀之下，愈發(fā)閃耀，宛若金子一般美麗，但她嘴角的笑容，卻僵硬苦澀，她幽幽說道，宛若輕聲呢喃：“難道你曾經(jīng)忘卻過嗎？你左臉那一道傷痕，怎么來的…….你曾經(jīng)有一刻，忘記過嗎？”

“琥珀你——”他似乎被刺中心口最柔軟一處，被挾持了最大的軟肋，他居然無法抗拒她的言語。

“你沒有，你也做不到，不是嗎？”她面無表情地挑眉，眼底的溫度，一分分冷下去。

楚炎，頓時啞然無語。

她說的沒錯。

他沒有勸解她的資格。

“你也遭遇過失去家人的痛苦和恐懼，也該明白我失去的不只是家人，還有整個國家，我的確真的不貪心，但我很理智，也知道這個世道是強食弱肉的世道，更沒有做覆國美夢?！彼拿嫔嗌n，一抹蒼渺笑意，在眼底轉(zhuǎn)瞬即逝的倉促。她輕輕扶住他有力的胳膊，感受著他黑色意料之下蓄足了的力道，目光定在遠(yuǎn)方一處：“只有我這么痛苦，而他們好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難道就不該有人懲罰他們的狠心絕情嗎？”

苦澀源源不斷滑落，她憋在心裏那么多那么多的苦水，一直找不到人傾訴，她知道她要讓皇奶奶覺得安心，也扮演了開朗模樣，身體上的傷口可以愈合，但心酸的病癥，卻從未痊愈。她梗著喉嚨，嗓音有幾分破裂：“難道我就該一味忍耐承受，而他們——”就不要？

這個世界，原來就這么不公平嗎？

她也知道自己陌生，知道自己自私，知道自己……離原來那個上官琥珀，越來越遠(yuǎn)。她也知道，那不是原來的她，但……她做不到，繼續(xù)天真。

事實證明，上官琥珀的單純，才是害死她的毒藥，不是嗎？

那樣的天真，相信不可相信的人，期待不能成真的夢，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不是嗎？

“別說了。”

楚炎的表情，覆雜的難以言喻，他親眼看過她被傷的多么深，如今也找不到反駁的借口，面對這樣的琥珀，他無奈，也疼惜。

他啞著嗓子說出這三個字，輕輕將她擁在懷中，讓她疲憊的身心，依靠在自己胸前，可以短暫地休息一瞬。

“那個孩子，已經(jīng)消失了，那個名叫上官琥珀的孩子，早就倒在一路走過的路上了…….”

她的小臉，緊緊貼在楚炎的黑衣上，她眼眸一閃，眼神黯然許多，似乎失去光芒神采，卻是流不下一滴淚。

那曾經(jīng)流淌過一夜血淚的眼眸，如今干涸了，就像是西關(guān)的沙漠，干旱無雨，寸草不生的貧瘠。

遠(yuǎn)處，突然傳來號角聲，驚醒了琥珀，那低沈渾厚的聲音，縈繞在自己耳邊，不絕于耳。

一長兩短，是出發(fā)的聲音。

這一場仗，又是誰贏誰輸？

她默默轉(zhuǎn)過頭去，望著那個蒼茫方向，臉色蒼白，卻再無任何表情。

宛若，與她無關(guān)的袖手旁觀，無動于衷。

“我想回去了——”

她轉(zhuǎn)身，幽幽地丟下這一句，她的肩膀無聲垮下，更顯得肩線瘦削，高高束著的黑發(fā)飄揚，英氣肅殺。

楚炎望著她，怔了怔，目送著她的身影纖細(xì)清瘦，白衣素裹，冷冷走向馬車。

他騎上馬，示意侍衛(wèi)先行一步，他瞥了琥珀一眼，她的眼底卻是一派冷沈，簾子放下，馬車徐徐走動，他的視線之中再無她的蹤影。

人，就是這樣長大的吧，曾經(jīng)有些念念不忘的，經(jīng)歷過血的傷和痛之后，就忘了。

曾經(jīng)有些以為一輩子不可能觸碰的東西，卻攀附上了內(nèi)心，漸漸繁衍盛大，開花結(jié)果。

他已經(jīng)了解了，上官琥珀的過去，其實他一直想問，她是否最想念的，是軒轅睿，那個原本是她夫君的男人，那份——得不到的感情，是否也讓她至今痛苦孤獨。

但他卻有一瞬間覺得，他不了解，琥珀的現(xiàn)在。

經(jīng)歷過了磨難之后，是否，她早已不再相信愛情。

廝殺聲，號角聲，這一切，漸漸離自己越來越遙遠(yuǎn)……

琥珀找個舒適的位置，依靠在馬車內(nèi)壁，合上眉眼，宛若小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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