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微微瞇起雙眼，從銅鏡之內(nèi)，她看著自己的倒影，還有身后的男人。

南烈羲正在穿衣，今日他們要進(jìn)宮，一身天藍(lán)色的華服，黑色腰帶束身，襯托出他挺拔身姿和不凡氣勢。

她挽起粉唇，淡淡一笑，隨之解開紅色束帶，望著自己過肩的長發(fā)，微微出了神。

正如當(dāng)日在清明寺內(nèi)的剪發(fā)一般，她宮琥珀從不拖泥帶水，對感情也是如此。以往的恩怨情仇，她也想要一刀剪斷。

但為何方才有個念頭一閃而逝，她——居然想要為他留起長發(fā)，只是貪戀他眷戀的眼神凝視撫摸她黑絹一樣的長發(fā)么？還是……其他的原因？

南烈羲走到她的身后，望著她的倒影，扯唇一笑，問道。“怎么了？”

“沒事。”琥珀輕搖螓首，起身走到屏風(fēng)前，將昨日的紅衣穿上，身影一旋，宛若秋日的楓葉一般紅艷鮮明。

去皇宮的馬車上，她一言不發(fā)，只是跟孩子一般將螓首靠在他的臂膀，垂著眼眸，宛若小憩，南烈羲以為她疲憊，自然也不去打擾她。

隨著南烈羲一道進(jìn)去，他所言不假，皇帝的寢宮門口是侍衛(wèi)專守，這裏的氣氛很壓抑，除了偶爾有一兩個宮女進(jìn)出之外，似乎這裏早已被人忘卻。

琥珀站在南烈羲的身旁，侍衛(wèi)見了他雖然恭恭敬敬，但也不過是說了句通報一聲，并未馬上放行，看來皇帝不見任何人，已經(jīng)有半年時間了。

等待的時候是漫長的，仿佛不想讓她覺得不耐，南烈羲順勢握住她的手，也低下頭跟她說些話兒，等了許久，殿堂內(nèi)還是沒有任何的聲響，南烈羲對著琥珀說了句，想要她死心。

“看來我也沒有特權(quán)，皇帝不想見所有人，我們在這裏等，也是徒勞。”

琥珀眼眸一沈，宛若有幾分失望，但并不明顯。正在南烈羲握住她的手，想帶著她離開的那一刻，身后卻傳出一道聲響，琥珀驀地掉轉(zhuǎn)過頭去。

那沈重的門被拉開，走出來一個公公，他立于殿門，嗓音低沈。“圣上請韓王進(jìn)殿。”

南烈羲側(cè)過俊顏，淡淡睇著琥珀，才沈聲說道。“本王帶著王妃一道前來探望皇上，還請公公再通報一聲。”

高公公一臉為難，瞥了一眼南烈羲身邊的紅衣少女，畢竟皇帝只是想見韓王，不過自己也不能當(dāng)下不給韓王一個面子，他轉(zhuǎn)過身去，半響之后才走出來，朝著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南烈羲緊了緊右手，帶著琥珀走進(jìn)去。

看到內(nèi)室的景象，琥珀的心裏一沈，仿佛無力再向前踏進(jìn)半步。

南烈羲也蹙眉，整個殿堂點(diǎn)著燭火，門窗緊閉，不見一分光明，滿室的酒氣彌散。

華麗的貂皮座椅中，皇帝半散開的金紅色華服堆積在腰際，大半個白晰的肩膀和胸膛暴露在空氣中，一頭黑發(fā)盡數(shù)披散，整個人消瘦了許多，更顯得形容枯槁。

一側(cè)有四五個宮女，紛紛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的跪了一地。

以往皇帝是溫文儒雅的，雖然讓琥珀覺得他少了幾分魄力和強(qiáng)勢，但總而言之，也不曾見過他如此頹敗寂寞的一面。

皇帝的面前，攤放著美酒酒爵，卻沒有一碟小菜，空腹喝酒，格外傷身。

頭也不抬，皇帝自顧自斟酒，也沒看南烈羲一眼，只是對著空氣說道，神情哀傷。“朕總是看到她。”

“誰？”南烈羲頓了頓，這么詢問。

他又望向南烈羲，笑了笑，沒有點(diǎn)破，但他的眼神，已然告訴南烈羲答案。

“醒著也看到她，睡著也看到，醉了也能見到，看來她的的確確等了朕很多年，這一回，也是想要陪朕一起走了。”

皇帝低聲喟嘆，又將一杯酒一飲而盡，似乎美酒，足以消愁。

那個她，南烈羲跟琥珀都心知肚明，是南宛之。

但語氣之中，卻少了幾分皇家貴族對那等鬼神的忌諱和驚恐，只有悲哀和遺憾，讓琥珀覺得，那個她，即便已經(jīng)不是生人，皇帝也并不懼怕。

“你說，朕是不是終究辜負(fù)了她？”皇帝抬起臉來，鬢角的白發(fā)，也顯得寂寞潦倒，宛若冬日的白雪。他望著眼前的兩人，藍(lán)衣男人是南烈羲，紅衣女子似乎有些眼熟，他細(xì)細(xì)想了想，才想到方才公公說過，韓王帶著王妃一道來了。

“辜負(fù)兩個字，不是微臣能說的。”南烈羲凝視著皇帝，這一句話，是有所保留的態(tài)度。在那件事裏，除了南宛之的投湖自盡讓南家人深感痛苦之外，也有對皇家的敢怒不敢言，也有對南宛之的過分決裂不值……用生死來解決這一段感情，總是太重了。

要說辜負(fù)，只有南宛之一個人。他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

“你還是這么冷靜，即使是你家姐，也仿佛事不關(guān)己——”皇帝低低笑了一聲，指著南烈羲這么說道，眼前這個男人看似張狂放肆，但也是內(nèi)心沈斂。當(dāng)年第一眼看到南烈羲，也是讓他看不透，雖然是南宛之的弟弟，但兩個人的個性，全然不同。南宛之像是一把星光，秀美明亮，而南烈羲，更像是黑色的夜空，深沈難測。

琥珀默默望著南烈羲，這世間，唯獨(dú)她懂得南烈羲的心。他即便跟南宛之并非同父同同胞所生，但當(dāng)年南宛之的死，也絕對不是毫無影響。世人看他總覺得他太過鎮(zhèn)定冷靜，近乎漠然，其實(shí)他也有情緒，也有悲傷。

他，也會痛。

“是朕糊涂了？你的王妃又是從何處找到的？”皇帝以眼神示意南烈羲跟琥珀坐在賜坐上，他緩緩看向琥珀，淡淡問了句。

“一直都在，只是離開了一段時間。”南烈羲說的輕描淡寫，他們之間的難關(guān)，估計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即便物是人非，但他還是希望，彼此都可以回到最初的位置。他是韓王，而她——是韓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