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后梁廿四年,昭明太子于招隱山設立讀書臺。那年的春天,招隱山腳的溪流裏,漂來了一個木盆。
盆中有一個襁褓,裹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女嬰。
襁褓是織錦緞子的,但裏面居然一件衣服也沒有,只有一封書信和一枚壓書信的銅板。
招隱山地處南山山脈中,山腳下的招南村世代耕種為生。這個孩子就被某一戶人家抱回去,成了養女。
農家生活不算好,貧賤夫妻百事哀,有爭吵無非繞不開衣食冷暖。
就在某天,這戶的男主人突發奇想,準備賣掉自己已經八歲的養女。
當時這片大陸上諸國林立,后梁不過是其中之一。偏安一隅的農戶是不會知道風起云涌的戰爭形勢,但他們能從流民和匪盜的蹤跡裏判斷出年份的好壞。
男主人正是對接下來的時日產生了危機感,更何況養女越長越像個美人胚子,鎮子上的人牙子開價十兩。
人的歧途,不過貪嗔癡三種。
女主人不同意,可她打不過種地半輩子的丈夫,眼睜睜看自己視若親生的女兒被關進了柴房,等著明天買主上門“驗貨”。
晚上她偷偷去給女兒送飯的時候,被丈夫發現了,原本又是少不了一頓打的罪過,卻因為養女的一句話,終止了場面。
“她說了什么?”溫斐抱著膝蓋,將下巴放在膝蓋上,歪頭問道。
“你覺得會說什么?”葉秋霜轉頭看她。
“唔……”溫斐緊皺眉頭,“我爹是太子?”
“怎么可能?”葉秋霜失笑,“幾個月大的孩子,怎會記得生父?”
“暫時嚇住就可以了啊,”溫斐撇嘴,“是我我就這么干,然后我非得把他綁在床上,像敲谷子一樣頭從敲到腳。”
葉秋霜搖搖頭,伸手接住一片從自己面前飄過的落葉。
“你知道嗎?每一片葉子,從出生時,就有了註定的落點。”
“啊?這句話沒有什么殺傷力吧?”溫斐撓頭。
葉秋霜將葉子放到它“註定的落點”上,然后才接著講述這個故事。
當時女孩站在柴房窗子透進來的唯一一束月光中,直視男主人的雙眼,只說了短短幾個字:
“你明天就會死。”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柔弱,還帶著屬于孩童的稚嫩。但男主人卻仿佛失了魂一般,轉身離開了。
只剩下嚇癱在地的女主人,女孩轉頭看了她一眼,用一樣的語氣說:
“你也該如此。”
“后來呢?”溫斐似是沒想到故事竟然會這樣發展,她追問道。
“后來天就亮了啊。”葉秋霜說。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天有沒有亮!”
“后來啊……”
第二天,一隊馬賊造訪了這座村子,先是搶奪糧食,然后是一場屠戮,最后是大火。
男主人的預感果然很準確,只可惜他去鎮上找生意的時候,同樣帶回來了死神的鐮刀。
在血上放的火,帶起滾滾濃煙,葬送了幾乎一整個村子。
“幾乎?”溫斐提取到了關鍵詞。
“對……幾乎。”葉秋霜點頭。
故事中一語成讖的女孩,踩著燃燒中的木頭走出柴房,迎面撞上了馬賊的隊伍。
“等等!”溫斐突然打斷了葉秋霜的講述。
“怎么了?”葉秋霜問。
“那個女主人呢?”溫斐問,“她‘該’死,但是她沒有死對不對?”
葉秋霜看著身旁少女的眼睛,不得不承認,溫斐身上有一種,她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可能是這個時代人少有的自由,混雜著她本身的生命力,糅雜出一種獨特的光芒。
她緩緩點頭,“對,她躲在地窖裏,本該因為大火死于濃煙。”
“可是?”溫斐雙手做捧心狀,幾乎露出了狗狗同款期待表情。
“結果,馬賊死了,火熄滅了。她就活下來了。”葉秋霜卻突然不想講了,簡短地結束了這個故事。
“誒,”溫斐察覺了這個故事的虎頭蛇尾,抗議道:“是你要講故事的,怎么又不好好講了。”
葉秋霜垂下眼皮,盯著自己白皙的手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有點后悔講這么多了,她并不是不想讓溫斐知道這些事情,只是任何人都無法輕而易舉地去訴說自己第一次殺人的經歷。
她只是想告訴溫斐,她非天生地養的精怪,也并不是生而知之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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