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暫時死不了。”皇甫釋松開公主的手腕自信又滿不在乎地從凳子上跳下來。

我看著圖拉將公主的手塞回被子裏，這才將視線放到皇甫釋身上：“那還有多久可活？”

“這個嘛……不出意外，翌年今日。”皇甫釋挑挑眉頭。

我想了想，夠了。隨即點頭。

“公主怎么會只有這么點壽命了？你們就不能救救她嗎？！”圖拉扯住我的袖口不讓我離去，“你說了可以的！”

“你不清楚？”我奇怪道。

圖拉咬著下唇不語。

我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撥開她的手：“若人無生念，活著也是行尸走肉。”

“公主不會想死！她還叮囑我要好好活下去！”圖拉棕色的眼眸裏盛滿淚水。

“可她卻有必死的決心。”我將玉骨扇放在手中上下來回敲打著，“況且你們的生死，并沒有聯(lián)系，她讓你活，不是說明她要陪著你活。”

“這不可能！”圖拉像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有著屬于自己的固執(zhí)，絲毫不讓人覺得這是具白骨。

我斂了視線，看著她的手：“圖拉，守護(hù)人的存在不是讓樓蘭巫女活下去，而是要她們履行義務(wù)直到死方可解脫。”她竟然連這個都不明白？我心頭疑惑頓生，面上沒有表現(xiàn)。圖拉陷入了沈默，我也沒動，只看她有何反應(yīng)。夜明珠的柔光下，圖拉面色紅潤，倒是公主才比這個真正的死人更像死人。

“你們有完沒完？”皇甫釋倚著墻打了個哈欠，“我餓了。”

我看看皇甫釋，又看看圖拉，沒說話，邁開腳步離開了。皇甫釋自然是跟上。

“你的解藥有進(jìn)展嗎？”我問。

“沒有。”他果斷地回答。

“那你以后還會再變小嗎？”

“大概，不過要是這么長大再變小，變小再長大，我豈不就是長生不老了？”皇甫釋抬起袖子看看，又抬頭望著我，“要不你用你的扇子試試幫我解毒？”

我瞥他一眼：“它沒法解毒。”

“我看你用著挺好。”他撇嘴。

“若是真好用，我還會讓毒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找你治嗎？”

“也是。”皇甫釋聳聳肩，自言自語道，“我還是快點找到解藥吧，這么過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我深表讚成地點頭：“你最好在兩個月之內(nèi)完成，來年開春我們便回關(guān)內(nèi)。”

“啊？！——”

見皇甫釋眼珠子都快出來了，我用扇子敲敲他的頭：“你不愿回去？”

“這自然是再好不過。不過……你不先了結(jié)了公主的事？回關(guān)內(nèi)要途經(jīng)龜茲，那個巫祝可不好對付，你能行嗎？公主不死，回去之后你的懸賞金大概又會加上一筆。如果能順利過關(guān)，崔浩八成要吐血了。”他掰起手指頭，“上幾回堆迭的帳加起來也有好幾萬兩銀子了，我等著那天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尸體拿去二次投資賺些外快回來，你不能早死了。”說罷還一臉關(guān)切地觀察著我的面無表情。

“生意這種事請關(guān)系的是錢，大不了我回去把錢退給那巫祝。如果他真是崔浩收買的人我也有辦法對付。我可不信天下間除了那兩個人還有讓我巫堯忌憚的。”

“錢不能退！”他如臨大敵地瞪著我。好吧，那些錢到了他的腰包裏，再拿出來就跟登天差不多了。

我鄙視他：“這事兒以后再說。”

“覆曦，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他腆著臉湊上來。

“我沒有耐心看著那蠢女人死。”

“耶——”

我確實沒有耐心了，與其讓我更加清楚地意識到我的心意，不如早點抽身離開。可一方面我又想確認(rèn)我的心是不是如同我想的一般，如皇甫釋所說的，喜歡上了公主，所以我給你自己兩個月。兩個月之后，由我親手了結(jié)，讓這亦真亦假的感情埋葬在黃沙之下，永不見天日。

公主醒過來是在第二日，我正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周易》，整個屋子裏只有揮揮手沈沈的呼吸聲，鼻間吹出的泡泡破裂，發(fā)出“噗噗”的聲音。未放下紗簾的床上躺著公主，覆曦淺得連胸前的起伏也看不見。隨手翻了一頁，恰好到“君子以厚德載物”，眼睛一瞟便看到那一雙瀲滟的雙眼露出粼粼的幽藍(lán)，卻是木訥地盯著床頂。

我放下書，緩步行至床前。

“我做了一個夢。”公主驀地開口，聲音淡淡的，不想是才醒過來的人，我才意識到她其實已經(jīng)醒了很久了。

“夢？”難不成暈過去的人都喜歡做夢？我微微一楞。

“我站在沙漠裏，遠(yuǎn)處的沙子鋪天蓋地地?fù)溥^來，我看到它們都是血紅色的。然后，我想逃，拼命想要離開，但是那些沙子灌到我的身體裏，又流出去……好疼。最后我發(fā)現(xiàn)，那些沙子其實都是我的血染紅的。”

我安靜地等待著下文，只聽公主接著道：“我聽宮人們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們又說，夢和現(xiàn)實是相反的。覆曦公子，你覺得是哪一個呢？”

我溫和一笑，公主心裏其實也在害怕吧，即便是已知的死亡，可是死，無論是已知還是未知，都是讓人最恐懼的事情啊。坐到床邊，我理了理被角：“自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公主看了我一會兒，閉上眼睛，輕聲道：“是嗎。”

我默然不知說什么好，心中不覺五味雜陳，想了想，還是說：“樓蘭巫女可沒聽說過有預(yù)言的能力啊。”

“……那公子覺得這個夢代表什么呢？”公主又問。

我聽了一笑：“公主，在下看的可是《周易》，并非《周公解夢》啊。”

“對啊。”蒼白的唇邊竟浮起一絲微笑，我微一楞，不再說話，這樣的氣氛給了我一種恍惚的錯覺，就像丈夫守在妻子的身邊。有些不適地皺皺眉，我急欲打破這種怪異的情景，卻聽公主下定了決心一般說：“覆曦公子打算何時啟程回鄉(xiāng)？”

哦，若不是我已打算離開，怕現(xiàn)在心裏想的就不是“好巧”，而是“被趕走了”。“若是驚空沒有什么問題，兩個月之后就可以成行，畢竟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走到關(guān)內(nèi)都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