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國公府的后院，有一大片桃林，此時早已過了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粉白的花瓣緩緩飄零，落英繽紛，鋪得地面厚厚的一層。

沈晏命人于一處的八角回亭裏擺了棋局，飯后邀請安王殿下下棋，兩人對面而坐，都未著隨從侍候。

段玨一襲白衣，只以一支碧玉簪子將一半頭發(fā)束于發(fā)頂，寬袖，對襟，春風(fēng)一吹，寬大的袖袍隨風(fēng)飄蕩，半遮住了他的絕世容顏。他抬眸看了沈晏一眼，繼而挑唇笑道：“子允可要看好，本王只要于此處落于一子，你可就是輸了。”邊說著，邊用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棋盤上的一處。

沈晏看了眼棋盤，忽而一笑，將手中黑子放入棋盒，端坐：“有時候覺得，輸或者贏或許并不那么重要，可有時候又覺得，人這一生，若不爭個成敗，便枉活于世了。”

“子允這是動了真情了？成大事者，最怕被一個情字所牽絆。”段玨知道沈晏邀他對弈并不是喝茶賞景如此簡單，必是有大事要與他共商的，索性也坐直身子，“只是感情的事情也需看個運氣，若是有緣，此生便能執(zhí)手摯愛，白頭偕老，若是無緣……”他低了低頭，半垂著眸子，想了想，忽而一笑，“娶房賢惠的嬌妻共渡此生，也不枉美事一樁。”

沈晏面色沈靜，看不出喜怒，可心裏卻覺得無限凄涼，他想到了莞顏，他不確定，以這樣的身份是否能與妻子白首不離。

他十歲那年，父皇駕崩，整個西楚，是母后一手給撐起來的。外人都道姜皇后有智謀有手段，可只有他親眼見到母親偷偷落淚的樣子，只有他了解母親內(nèi)心深處的那份孤寂。

一個女人，若是沒了丈夫的依靠，那么靠的，便只有兒子……

他一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當(dāng)初才會選擇放棄皇權(quán)，放棄至高無上的尊貴帝位，只身潛入齊國當(dāng)細(xì)作。他十二歲離開的家鄉(xiāng)，現(xiàn)在細(xì)細(xì)算來，已是有十個年頭了。

與真正的沈家大公子相識，是在他來到齊國的第四年，那年他十五歲，沈家大公子去金陵做生意，他那時候剛好也在那裏開了個綢樁。因兩人的容貌有幾分相似，又同是生意人，便結(jié)為了異姓兄弟，只是后來，沈家大公子突染惡疾，不治而終，臨終前將一塊玉佩交與他，只望他帶著自己貼身的東西回去，看望看望多年未見的長輩們。

他原本并未想要冒名頂替，只是當(dāng)他拿著玉佩出現(xiàn)在沈家人面前時，他忽而動了那個念頭，因為那時候，沈家人都以為他是府上離家多年的長孫。

而那一年，他十八歲。

后來怕沈府人會看出什么不同，便依舊秉著沈晏的脾性，四處奔波，在家的日子著實少。

與莞顏相識，是因為她的姐姐莞蓉，沐莞蓉十四歲時便名動江南，聽說小小年紀(jì)便將一支青蓮舞跳得仿若仙女下凡，這等的舞姿，比之當(dāng)初芳齡早逝的敬敏佳仁皇后還要勝一籌。

他也是趕個熱鬧，便去拜會了揚州刺史沐凌城，沐凌城愛財貪利，見他身份高貴又腰纏萬貫，言語裏，是有意將沐莞蓉許配給他的。那時候，他三天兩頭的總愛往刺史家跑，也一度以為自己是被沐莞蓉的絕色姿容所吸引了，現(xiàn)在想想，或許吸引他的，另有其人吧……

緣分這個東西，就是這么奇妙，好似冥冥之中註定了似的，註定他這輩子要娶莞顏為妻，也註定……

不，不會的，她已是他的妻，她會原諒自己的，況且，現(xiàn)在還有了孩子……

想到此處，忽而有種為人父為人夫的責(zé)任與驕傲，家的感覺，他是多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溫暖了？

段玨皺眉看著他，善于察言觀色的安王殿下，自是將他此時的神色盡收眼底，曲手敲了敲桌案。

“既是邀了本王對弈，子允就先將愛妻放于一邊吧?！彼麖澊叫α诵?，卻笑得僵硬，“舅舅死了，大表兄帶著朝廷三萬精兵銳將投于楚國，現(xiàn)如今劉氏一族已被誅，父皇未將本王于皇族中除名，已算是意外。只是，母妃終是意難平……”他垂眸苦笑，“母妃這一生都是為了父皇，可到頭來，父皇卻將真心放在了旁人身上，母妃的苦楚，就只有本王看得到?！?

“子允明白殿下的意思?！鄙蜿淌栈厣裆?，表情淡然，“所以，既然娘娘此生做不得皇后，殿下也想要讓她做回太后？”

段玨沒做聲，算是默認(rèn)了吧……

沈晏心裏冷笑一聲，如此，倒是與他不謀而合，趁著秦王晉王遠(yuǎn)在邊疆之時唆使安王叛變，必會大大降低齊軍士氣。染外必先安內(nèi)，若是齊國皇儲自相殘殺，到時候齊國士兵還有何心思作戰(zhàn)？倒是省了楚國不少兵力。

良久，段玨淡淡開口：“本王知道子允會助我一臂之力，只是，眼下六弟七弟軍功赫赫，待到戰(zhàn)勝歸來，還不知是何等風(fēng)采榮耀?！?

“那到時候，殿下是覺得秦王會做皇帝，還是晉王呢？”沈晏給安王倒了杯茶，緩緩道，“就算兩位殿下再如何威風(fēng)，又怎比得上殿下您近水樓臺呢？有的時候，最不被看好做皇帝的，往往就是最后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