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倒垃圾的時候，顧惜朝的腳尖好死不死地踩到了一張報紙。

他微微彎腰去看，頭版照片正對著他的眼睛，雖然報紙被爛菜葉子的汁液浸得發(fā)黑，但是仍可以看出是警察將幾個人押進警車的畫面，個子最高的那個拍的是正面，額頭油亮，身材高壯，一臉兇悍的模樣，似乎有點熟悉——對了，是上次那個什么銀行搶劫案的劫匪，看來他們還真是不濟，才半個月就被抓了個正著。他又掃了一眼報紙出版的時間，是昨天，看來這幾天自己是過迷糊了，竟然沒有註意到這么大的新聞。

顧惜朝神色稍稍一頓，隨即漠然地挑起了眉，將心底將要隨著這熟悉感所代表的印象全然給壓了下去，反正，原來就沒必要認(rèn)得他們，現(xiàn)在看起來，就更沒必要了。他提起了手中的兩個超大垃圾袋，用力仍進了大型的垃圾桶裏，然后走到墻角的水龍頭旁洗干凈了手，又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紙巾，仔仔細(xì)細(xì)地將雙手擦干。

已經(jīng)是十一月了，雖然這個地處南方沿海的大型港口城市不會冷得讓人齜牙跳腳，然而清晨的冷意還是颼颼地望人脖頸裏鉆，他下意識地將身上的睡袍裹緊，然而光著的兩條小腿以及穿著人字拖鞋的兩腳卻著實沒辦法了。

方才的一通冷水洗手，讓指緣繞上了一圈難以擺脫的冷潮粘膩感覺，他用力地將雙手揣進睡袍兩側(cè)的口袋，微躬著背，低頭往回走。遠(yuǎn)處的早點攤上散發(fā)著騰騰的熱氣，冷風(fēng)裹挾著出籠包子特有的氣味向他拂來，他擰眉掃過一眼，向旁躲了躲，不愿這帶著幾分油膩的味道沾在身上。但是這樣看了一眼下去，他卻猶豫起來，摸著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塞在口袋裏的零錢，站在原地三秒，然后改變主意向早點攤走去，買了半籠素餡的包子，外加一杯豆?jié){。

接過豆?jié){的時候他眼角余光掃到站在自己身側(cè)、同樣在買早餐的兩個女學(xué)生在偷偷地瞄自己，她們在被發(fā)現(xiàn)的瞬間臉色紅透，不好意思地低頭，然而目光卻從抖動的眼皮下迅速向上掃過，仿佛又有些期待地看他的臉色。

顧惜朝仍是微微挑著眉，看了看她們校服胸前的別針校徽，正是附近南川一中的學(xué)生，他一向遲鈍得很，自然不知道，對方目光雖然也在他領(lǐng)口附近搖晃，但是目標(biāo)卻不是為了探知他的身份，而是他睡袍領(lǐng)口間露出的胸膛——這年頭的女孩子，在各類偶像電視劇的熏陶下，看異性的目光比男生還要放肆。

他倒是一向?qū)e人的目光不在意，順手扒了扒覆在額頭的亂發(fā)，一面走，一面慢慢地咬著包子喝豆?jié){，豆?jié){很稀薄，糖卻放得偏多，仿佛是從逼人的甜味間隙裏方才能品出豆子的味道，包子卻做得很好，面發(fā)得細(xì)膩而蓬松，剁碎的蕓豆角裏摻著皮蝦末，顏色還是新鮮的豆綠，有著讓人不怎么習(xí)慣的青生生的味道，卻又似乎恰到好處。酥松而多孔的包子皮，咬在嘴裏，牙齒慢慢地嵌進，綿軟中便漸漸滲出不分明的甜意來。

女學(xué)生們見他一搖三晃地走遠(yuǎn)了，這才伸了伸舌頭，作了個鬼臉問早點攤的攤主：“阿姨，這人是住在附近的嗎？”阿姨笑瞇了眼，慢條斯理地故意吊小女生胃口：“是啊?！薄鞍?，這么長時間，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附近有個這種級別的帥哥呢？”扎馬尾的女生嘻嘻笑著看向自己的同伴，“頭發(fā)凌亂眼神迷離的，要是擺在攝影師的鏡頭下，保管不會比當(dāng)紅男星差哦。”

短發(fā)的女生白了她一眼，卻也吃吃一笑，打趣反問：“你為什么不干脆追上去問他愿不愿意來做你們美術(shù)課的model？到時候保證你們的課堂座無虛席，你們的老師大概也會為此痛哭流涕的。”馬尾辮佯怒地瞪著自己的好友：“你神經(jīng)啦！你怎么不自己上去問？”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爭論著，早點攤的阿姨卻笑著插了句話進來：“這人是本小區(qū)出了名的‘冰山美男’啦，估計你們怎么說都沒用?！?

馬尾辮聽到‘冰山美男’四字，不由地?fù)溥暌恍Γ]意力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回來：“阿姨你的用詞真的很潮啊，冰山美男？”

阿姨笑瞇瞇地將煎好的雞蛋灌餅遞過來：“我女兒前些日子來找我，也是見他這樣子下樓倒垃圾，當(dāng)即送了他這四字大號，然后不知為什么就傳了開去，現(xiàn)在整個小區(qū)男女老少都知道他叫‘冰山美男’，倒不是因為我潮哦?！?

顧惜朝腳步頓了頓，卻不是因為聽到了身后的女中學(xué)生的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他持著咬得只剩下半個的包子，怔怔地盯著裏面的餡看，一陣說不出的感覺像微風(fēng)一般從喉間拂過，舌面上卻嘗到了淺淺的咸味。

小區(qū)大門附近有個報亭，他拿出最后的兩枚一元硬幣，抽了一份早報，卻一伸手將剩余的包子和豆?jié){都扔進了梧桐樹下的垃圾桶，小區(qū)居委會的某大媽此時恰好從小區(qū)大門裏走出來，看到這副敗家子的形狀，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眼底也明明白白寫著有點鄙夷的‘?dāng)〖易印?。顧惜朝倒是只?dāng)旁人拿他飽了個眼福，扯起嘴角一笑，右肘下挾著那份早報，轉(zhuǎn)身走進了大門。

顧惜朝回到自己的住所，剛攤開早報看了五分鐘，就聽到門鈴響了起來，他有些煩躁地扒了扒頭發(fā)，靸著毛絨拖鞋走上去，一面開門，一面拔高了聲音問：“誰??？”門外地人應(yīng)了連個字，聲音低沈而穩(wěn)重：“是我?！?

那是個身材很高的男人，穿著裁剪簡單的黑呢大衣，雙手插在兩側(cè)的口袋裏，目光淡淡的，卻坦然地從打開的門縫裏向他看，隨即露出一個不算客套的笑容。

顧惜朝開門的手頓在防盜門的門把手上，瞇著兩眼與門外的人對視，眼神是冷的，臉色卻陰晴不定，一副不打算請人進來坐坐的模樣，但是對方似乎對他這一點習(xí)以為常，不以為忤、自發(fā)自動地伸出手將這條不寬的門縫拉寬，然后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