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種感覺,當你一門心思只想著另一個人的時候,別說對方的笑容、言語、舉止,甚至對方只要一個細微的旁人都無法察覺的表情,都能在你內心裏掀起驚濤駭浪,并且這時候你會覺得自己的想象力會好到足以開出一座光怪陸離的空中花園,更何況是像現在這樣,面對這樣一張與自己愛過的人一模一樣的臉。
興許對于顧惜朝這樣的人來說,這世上最艱難的事不是拼命抓住他想要得到的東西,而是學會對抗思念。
凌晨的時候,醉得亂七八糟并且黏人鬧騰得像個小孩的顧惜朝終于安生地窩進被窩睡著了,依然是倒霉地作了搬運工的西蒙殷被迫躺在他的身邊繼續充當毛絨玩具的角色,也不知這是顧惜朝的睡覺習慣還是發酒瘋的方式,之前他將他搬上床的時候,這家伙伸手狠命一拽就將他拽了過去,自動自發地將他壓倒在身下,徑直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趴著不動了,純粹將他當成提供舒適人體溫度的大型靠枕,并且還像個初出蛋殼的雛鳥一樣死死握著他的一片衣角不放。
感覺到他帶著酒氣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拂在自己脖子裏,西蒙殷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肩,即使他的呼吸已經變得輕緩綿長,但是自己必須還得確認一下,“餵,顧律師?”顧惜朝咕噥著說了一句什么,腦袋在他耳畔用力地蹭了蹭,又不動了,西蒙殷只好小心地捉著他的肩打算把他從自己身上挪開,并且抓過一個枕頭打算放在自己此時所在的位置,這樣的碰觸太過危險,他就算再冷靜自制再知道輕重,卻也脫離不了正常人的范疇好吧?
將人小心翼翼的平移到枕頭上,他還沒來級的慶幸這種讓人腦筋發脹的矛盾的結束,顧惜朝已經伸過手臂纏住了他的腰,像只怕冷的小動物一樣縮了過來,腦袋貼在他胸口,西蒙殷僵在那裏,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罵還是該笑,其實他原本可以很粗魯地將這件變身為附屬品的東西從自己身上掰開然后隨手丟在一旁,并且很瀟灑地離去,但是偏偏像是讓他下決心去干一件極不要臉的事情一樣,完全下不去手。
半晌之后,他自暴自棄一樣地躺回去,咬牙切齒地喃喃,“下次再看到你喝醉我就直接報警。”
其實沒有睡意的夜晚比任何事都讓人覺得難熬,他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已經大半個小時,百無聊賴地轉著手裏的鉑金戒指,想著指圈內側鐫刻的兩個大寫字母s,思緒紛呈,近乎光怪陸離。
五年之前,他在醫院裏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什么都不記得了,而且周圍都是說著自己不熟悉的語言的西方人,他正茫然間,一個自稱是他親生父親的人來找他,并且告訴他,他的名字是‘西蒙殷’,并且他身上的槍傷、燒傷和骨折是來自于一場狙擊造成的嚴重車禍,以及死去的蘇珊娜與他的關系,然后把那個戒指給他,說是他一直帶在身上東西,甚至在意識不清的時候也拒絕別人將戒指從他手上拿下來,后來是因為給他註射了鎮靜劑,這才拿下來的。
他半信半疑地躺在病床上握著戒指默念了幾句‘蘇珊娜’,卻覺得完全陌生,那時候他也并沒有太在意,只是覺得好奇,自己居然什么都不記得了甚至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的名字都給忘掉了,愛情這種東西不是一直經得起山盟海誓海角天涯的考驗么,失去記憶之后居然這么輕易地被忘了個干干凈凈,甚至最細微的熟悉感覺也沒有留下半分。
他左手繞過顧惜朝的背后,有點吃力地捋起右臂的袖子,翻轉手臂看著小臂外側的植皮痕跡,當初的燒傷比較嚴重,除了他幾乎整條右臂之外,還有大半個后背,雖然這些皮肉傷治好之后也絲毫不影響身體的功能和靈活度,但是回想起那些血肉模糊的情狀,他仍覺后背微微泛寒。
他看著看著忽然想起,為什么不從這個戒指開始調查?如果這個戒指上的s未必屬于蘇珊娜這個名字,那么會屬于哪個名字?如果是眼前的‘shawn’的話——他猛地坐起身,原本舒舒服服靠在身上的顧惜朝被掀得一個翻身就從床上摔了下去,臉朝下趴成一個大字狀。
西蒙殷哭笑不得地忙跳下床想把這個大字從地毯上拎起來,冷不防手臂立即被尚未清醒的顧惜朝死死掐住,大有掐斷了也不放手的趨勢,顧惜朝的掌心冷潮粘膩,布滿了冷汗,跟著另一只手也用上,兩手一起攀住他的胳膊,緊緊抓著不放。
西蒙殷順手拍了拍顧惜朝的后背,正要出言安撫,然而發現顧惜朝眼瞼飛快地抖動著,卻并不睜開眼睛——這一摔,他居然還沒摔醒?這夢可做得真沈!
西蒙殷啼笑皆非地看著他滿臉的緊張與驚悸神色,無奈只好用力拍了拍他那張不宜被粗魯對待的俊臉,將自己知道的所有稱呼都叫出來,試圖將依然撲騰著的顧惜朝弄醒:“顧惜朝,顧律師,shawn!快醒醒,你現在是在自己家裏,不是在懸崖上!你不會掉下去的,快醒醒!”顧惜朝前額的頭發都被冷汗沾得濕了,一縷一縷地黏在額頭上,讓人無端地想起被卷上海灘的黑色水藻,錯雜地堆迭著。
顧惜朝身子一震,猛地睜開眼睛死盯著眼前的人,烏黑的瞳孔仿佛沒有焦距,茫然地看著他大口喘氣,許久才抖著聲音開口:“我夢見你——夢見你沈到海底去了——”這句話的話尾慢慢地消弭至再也聽不見,只瞧見嘴唇不分明地顫抖著,分不清是不是在說話。
然而一句話說完,顧惜朝的眼神卻逐漸清明起來,發怔地盯著俯在上方的人的臉看,然后終于發覺自己認錯人了,神情頓時冷到了冰點,骨節盡顯的手掌還停在他胳膊上,力道卻已險險地頓住。他這時才意識到,這副糟糕的光景瞧在一個已深知自己底細的外人眼裏,頓覺無比懊惱外加十分厭恨。
西蒙殷將他所有變幻不定的情緒都看在眼裏,也不想出言辯解,只是不發一言地想扶他起來,顧惜朝卻搶先一步松開手,然后又打開了他的手,迅速地站起來向臥室外走去。“你去哪?”西蒙殷直覺地跟上去問,卻聽到浴室的雕花玻璃門被砰地一聲關上了。然而三秒后顧惜朝卻又冷著臉打開了門,像是這時候才意識到這是在自己的房子裏,而不是對方的住處,冷冷地問:“你怎么還沒走?”
“我不是在等著你趕人嘛。這就走。”西蒙殷對他的冷言冷語已經習慣,自嘲地幽了他一默,然后真的走出去拎起放在沙發上的外套利落地穿上,一面穿,一面想,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重要的人從眼前慢慢消失卻無法可施,這景象永遠都是殘酷的,即使是顧惜朝這個自稱過河就拆橋的人也不例外,此刻他懊惱的,也許是覺得自己這個外人居然窺到了他心底的命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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