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起，在他面前變成了完全透明。
這樣的認(rèn)知讓於星夜感覺到羞恥不堪，像是本就薄透的遮羞布被毫不留情地扯開，她從不示人的那些代表怯弱和無能的傷疤、還有連她自己也不愿意面對的由傷疤增生出來的可怖瘢痕，都被曝曬在灼人的陽光下炙烤，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於星夜無法回答。
光是意識到瑞德已經(jīng)看穿她這一點(diǎn)，就已經(jīng)足夠讓她不安，甚至沒有力氣再繼續(xù)理直氣壯地站在他面前，面對他時刻都敏銳精準(zhǔn)的，警燈一般的審視目光。
她甚至連為自己辯駁也做不到。
因?yàn)樗鋈灰庾R到，自己和黎蔓婷在某種程度上，竟然是一樣的。
於星夜連夜跑去東海岸見到的那個，在她沉默的凝望里對著玻璃杯的碎片發(fā)狂的黎蔓婷，和現(xiàn)在面對瑞德透徹的審視就覺得喘不過氣、抬不起頭的她自己，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她想起自己當(dāng)時站在那片陽光明媚卻又陰森沁骨的大理石地板上，心里暗暗的嘲弄意味。
——渴望被人看見自己真實(shí)需求的人，卻竟然最害怕旁人直視的眼光。
瑞德大概也是這樣看她的吧。
他一定也發(fā)現(xiàn)了吧。
她也的確做出了和黎蔓婷相差無幾的選擇，因而也陷入了與她相差無幾的處境。
又或者說，她本質(zhì)上，竟然跟黎蔓婷是一樣的人嗎？
僵持在陰影里的堅(jiān)冰防御化成了惶惑，她不想為自己感到悲哀。
於星夜開始搖頭，“不是的，不是因?yàn)檫@個。”
她挺起單薄的背板，“是我自己不想而已，我不樂意，誰也管不了我。”
她伸出細(xì)瘦的手臂，“只要我樂意，我也隨時可以反抗的我跟他們不一樣！”
柔軟的掌心推上硬朗胸膛，腦子里的畫面卻不受控地與口中的說辭截然相反。
黎蔓婷那副難以承重的紙張似的身軀在她眼前彎折又抻開，不斷地與面前這雙蘊(yùn)綠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重合，再重合。
她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指望用這樣低迷的語調(diào)呵斥住強(qiáng)大又清醒的瑞德。
她將掌心抵在他的胸口，用盡全身力氣，甚至連體重都要一并壓上去為自己加碼。
然而瑞德根本不至于因?yàn)樗倪@點(diǎn)力氣而動搖，他下意識就想要扣住她的手，“如果這就是你的‘反抗’，那我只能說，實(shí)在是毫無力度——甚至可以說是幼稚至極。因?yàn)椴辉谝饽愕娜耍静粫吹侥銓Υ畹膽B(tài)度，更不會因此而多關(guān)注你幾分。”
可是卻在低頭時，被她發(fā)紅的眼眶定住。
她的一張臉本來就不過巴掌大，還被從肩頭滑落的發(fā)絲擋去一圈，軟糯的腮邊因?yàn)楸镏舛牡脠A滾滾的，鼻頭倒是沒有紅，偏就是那雙不肯再看向他的眼睛里，蓄滿了執(zhí)拗和不安。
瑞德只剛瞥見一眼，幾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他卸了力，不再與她推拒，順著她的力氣和意愿向后退的同時，想要接過她的手掌。
小朋友明明很好哄的，他也從來不是會輕易在情緒中迷失的性子，怎么就會因?yàn)橐稽c(diǎn)小事跟她爭起來呢，他為什么也像是發(fā)犟一樣，非要說那些又冷又硬又難聽的話呢？
瑞德當(dāng)下就已經(jīng)開始反省，已經(jīng)開始想要道歉，想要握著她的手心揉一揉，想要告訴她都不是她的錯。
可是下一秒，他又在她眼中看到抗拒與防備。
那是一種比看普通的陌生人更冷漠的眼神。
像在提醒他，他僭越了，他不該跨過這道線的，他讓她很失望。
是第幾次見到了呢？
當(dāng)下的瑞德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理智去數(shù)清楚次數(shù)，但他卻很清楚地知道，他想要握住的這雙手，正急切地要把他推往什么方向。
——是門邊。
他捉起自己胸前的手，好讓她不要再費(fèi)更多力氣了，然后自己往她期望的方向走去。
搭上門把手，瑞德在拉開門之前停住腳步，回過頭。
他深深地看了於星夜一眼，然后意味深長地說:
“今天的事，說到底，是我冒犯了。”
“再次向你道歉。”
“不過，這倒是讓我想起來——”
“我好像還從來沒有問過你，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們的關(guān)系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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