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給聶南圭打了電話,聶南圭自然是舉雙手歡迎，他說最近正好沒什么事，就在紐約閑著呢：“閑得就差掛墻上了,你過來，我陪你轉(zhuǎn)轉(zhuǎn),請你吃好吃的。”初挽：“我也沒別的好轉(zhuǎn)的，就是想找一個人。”聶南圭：“誰？又是什么大人物？”初挽便大致講了弗萊門鮑姆先生的情況,聶南圭也沒聽說過這人,不過還是道：“如果是這個圈子里的，我?guī)椭鴴呗爳呗牐仡^有消息我和你說?！甭櫮瞎绲故亲鍪峦鞯?，到了第二天，他就打來電話,說起那位弗萊門鮑姆先生?！艾F(xiàn)在他住在上東區(qū)的一處大宅子，基本不怎么外出了，據(jù)說偶爾會去拍賣會或者一些小規(guī)模藝術(shù)展廳逛逛。”初挽聽著聶南圭的介紹，幾乎可以確認,就是這位了，還真找著了！她忙和陸守儼匯報了,陸守儼倒是沒什么可說的，只是叮囑了她一番，初挽自然是一一答應(yīng),之后便迫不及待趕往紐約了。八十年代的紐約,是世界藝術(shù)的中心,但初挽印象中的紐約，卻是臟亂差的代名詞,她還記得她上輩子九十年代初第一次前往紐約，是和易鐵生一起去的。她坐地鐵，本想著體驗下發(fā)達國家的地下交通軌道，誰知道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那地鐵上布滿了雜亂的涂鴉，窗戶骯臟，破敗不堪，簡直是讓人不敢相信。好在這一次有聶南圭來接，不需要再體驗紐約地鐵的臟亂差了。一路上，初挽看著窗外那繁華的紐約大都市，恰好看到窗外有露天藝術(shù)展，便隨口道：“這邊果然藝術(shù)氣氛濃厚?！甭櫮瞎纾骸叭思姨柗Q世界藝術(shù)中心呢?！逼鋵嵓~約曾經(jīng)不過是一個貿(mào)易點罷了，文化根基沒有，歷史遺存更是為零，甚至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建立之初，并沒什么好展品，還曾經(jīng)被人嘲笑。紐約為了塑造自己的文化帝國，可是下了苦功夫，他們開始在全世界瘋狂撿漏，比如在中國遭受戰(zhàn)亂的時候趁機低價購買中國藝術(shù)品，比如在法國人驅(qū)逐德國人時低價收購那些德國財主平時不舍得賣掉的名貴文物?？偸?，財主就是不一樣，錢扔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全買，買買買，跑到全世界就這么搜羅，紐約到底被打造成了世界知名的文化區(qū)。反正有錢就是好，就算本身是土財主，但這么買買買，買上三代，那自然也是藝術(shù)世家了。聶南圭握著方向盤，隨口問：“你怎么突然過來紐約？這個人到底什么身份，讓你這樣找？”初挽：“我得到一個消息，這個人身上有一件好東西，我想要。”初挽：“德國博物館在二戰(zhàn)時丟失的一件重要文物，黃金楔形文字?！甭櫮瞎缑济袅巳?，才有些疑惑地看著初挽，道：“這種東西，咱還是別碰了吧？”聶南圭輕嘆了一聲：“德國人有錢有耐心，他們的博物館一直在四處追索他們戰(zhàn)爭中丟失的文物。這種物件，就算我們知道有，也不能隨便撿漏，不然只能藏水下，別想露面。”聶南圭：“你明白你還碰？小初初啊，你來美國后，這膽兒是越來越大了！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美國這邊法律很嚴格，一不小心就要吃官司。”初挽笑了下，這才解釋起維京劍，解釋起來德國博物館找上自己。她側(cè)首看著聶南圭，道：“你覺得怎么樣，可行嗎？”聶南圭微瞇起眸子，看了初挽好幾眼。初挽：“干嘛這么看我，不認識我了？”這時候，酒店已經(jīng)到了，聶南圭將車子緩緩駛?cè)胪＼噲觯Ｏ潞?，兩個人下了車。走在旁邊的林蔭道上，聶南圭才道：“你這個想法，特別好。”聶南圭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如果力所能及，這些本該是我們可以做的?！背跬炻犞行┮馔獾乜粗櫮瞎?，笑道：“聽你說這一番話，真是推翻了我以前對你的印象。”聶南圭搖頭，嘆：“我給你留下的印象就這么差嗎？”初挽：“也沒太差，但反正說不上多好吧?！甭櫮瞎纾骸澳氵€要我?guī)湍阏胰藛?？”初挽：“你不是都答?yīng)了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不能賴賬！”初挽：“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現(xiàn)在，中國海外文物追索的接力棒，就交到你手上了?！甭櫮瞎缏牭每扌Σ坏茫骸暗玫玫?，你先回酒店休息下，等會你下來，我?guī)闳コ燥?，咱們慢慢討論。”初挽：“行?！背跬旆畔滦欣?，簡單洗漱過后，就先給陸守儼打了電話，說起來紐約的情況，說聶南圭送她到酒店，等會陪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陸守儼這才放心：“和人說話客氣點。”初挽忙道：“那是當然了，我鄭重對他表示感謝了，還說你向他問好。”陸守儼：“這就是了，回頭我給他打電話感謝他?！背跬煊謫柶鸷⒆拥那闆r：“他們知道媽媽離開幾天，沒難過吧？”陸守儼笑道：“人家高興著呢，媽媽離開就離開，根本沒在意?！背跬欤骸啊边@都什么沒良心的孩子！************晚上，聶南圭請客，據(jù)說是紐約最有名的牛排，開胃菜是這家的招牌鵝肝，聶南圭點了肋眼牛排和烤腹部牛排。“這兩個都不錯，你都嘗嘗吧?！彼藛?，又道：“我們再來點土豆三吃，紅燒松菇和奶油菠菜吧。”初挽對此自然都沒意見，反正聶南圭是東道主，她就聽著就是了。鵝肝味道確實不錯，牛排上得很快，三分熟的，一看就嫩，嫩到帶著血帶著油就這么端上來了。這么吃著時，兩個人隨意閑聊著，話題圍著猶太人轉(zhuǎn)。初挽大致說了自己的想法，反正紐約這么幾天，她肯定得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這邊的古董市場，當然最要緊的是要從那位猶太人手中拿到黃金楔形文字。聶南圭摸著下巴，沉吟片刻，道：“紐約博物館這邊的情況，你了解嗎？”初挽：“大致知道，不過未必知道的多清楚，你可以給我講講啊。”聶南圭：“行，我先和你說說這個人的背景吧”初挽：“你慢慢講吧?！甭櫮瞎纾骸斑@個人祖上其實就是做古董的，主做亞洲藝術(shù)，中亞東亞都做，他也算是繼承了自己家族的衣缽，不過二戰(zhàn)期間，被關(guān)了德國人的集中營，家里財產(chǎn)也遭到了破壞，從集中營出來后，他便來美國，開古董店，也曾經(jīng)當過大都會博物館的買手。”初挽意外：“他還是大都會博物館的買手？”當年紐約為了大批量搜羅全世界珍寶的，一些頂尖富豪幾乎在全世界購置頂尖藝術(shù)品，幾大古董收藏世家比如古根海姆家族，這都是大眾所知的紐約古董買手，又比如安思遠，趁著中國經(jīng)濟落后物價便宜，遇到大開門那就是閉著眼睛買買買，差不多就是去中國搞批發(fā)了。而除了這些富豪，美國大博物館也有自己在世界各地的長期買手，比較為人所知的比如解放前中國的盧芹齋。聶南圭：“據(jù)我所知，他曾經(jīng)為紐約各大博物館供貨。”初挽：“那他這能量還不小？”聶南圭：“都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在他年紀大了，早不干了，養(yǎng)老了。底下子女上名校，當律師當醫(yī)生，也算是有些前途，都不做這一行了，所以對于他那些事，知道的沒幾個?！背跬欤骸八F(xiàn)在一直深居簡出？”聶南圭：“偶爾出來逛逛，據(jù)說也會去一些大拍賣會看，不過不怎么出手——”他想了想：“除了大拍賣會，一些小型藝術(shù)展覽也會參加吧。”初挽：“那我們有什么辦法，從他手里挖出來那件黃金板楔形文字？”聶南圭有些苦惱地摸了摸下巴：“這世上最難對付的就是這種老人，他無欲無求，關(guān)鍵那物件人家也沒拿出來，看上去沒什么想賣的意思?！惫哦痰昧撕梦飪r，除非有很好的渠道倒手賣出，不然一般都要捂著的，叫藏在水下，一般捂幾年，看準時機再出。尋常物件可能三五年拍賣場上出現(xiàn)一次，但是有些珍稀大件，在拍賣場上出現(xiàn)周期可能是二三十年。說白了人家拍到了，心頭好，總得自己藏著，不可能立即賣，立即賣不好加價，自己私藏幾十年，年紀大了想法變了，或者境況發(fā)生變化，就可以賣了。這時候過去幾十年了，時代不同，賣的時候自然也可以大幅度漲價了。初挽卻是在想一種可能。這位弗萊門鮑姆先生當年從集中營剛剛走出來，驚魂甫定，卻已經(jīng)用香煙和面包從蘇聯(lián)士兵手中換取了那件讓德國博物館苦尋幾十年的黃金板楔形文字，可見此人目光長遠，也看出這黃金楔形文字的價值。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弗萊門鮑姆先生的這件黃金板楔形文字沒能放到大都會博物館了，也沒能在拍賣會上展露風采，竟然一直留到了他去世，由他的后人處置，以至于被德國博物館通過法律手段重新要回去。初挽記得一個細節(jié)，他的后人是在“錢幣藏品”一個不太起眼的分類中找到的這件黃金楔形文字，也因為這么一個不起眼分類，他的后代甚至并沒有把這個當做什么好物件，就這么送到了遺產(chǎn)拍賣會上，猝不及防間就被德國博物館給抓住了把柄。其實這位弗萊門鮑姆先生去世的時候，聯(lián)合國關(guān)于文物的公約條款已經(jīng)非常詳盡了，他作為一個行內(nèi)人士，應(yīng)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他完全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來規(guī)避自己的風險，至少不應(yīng)該由他完全不懂行的后代就那么直接拿過去拍賣會。初挽這么想著，開始隱隱感覺，這里面是有什么誤會的，也許，這就是她切入的契機。她略猶豫了下，還是道：“看看情況吧，最好是能和對方接觸上。”聶南圭想了想：“這樣吧，我讓底下人多打聽打聽，看看有什么機會。”初挽：“好。”**********聶南圭派人尋覓著機會，他自己先帶著初挽在上東區(qū)古董街逛逛，他家現(xiàn)在在這里有一塊不大的店面?！斑@里是美國最黃金的地段，紐約最有錢的人就住在這里，叫億萬富翁中心地帶。這里也是藝術(shù)中心，大都會博物館，古根海姆博物館都在這邊，除了各種博物館還有畫廊，特別多，反正數(shù)都說不清?！背跬煨Φ溃骸坝绣X人就是舍得，這么黃金地帶，生生用錢砸出來藝術(shù)一條街?！甭櫮瞎缏犃耍残α耍骸斑@個砸字用得好，反正有錢，砸下去買買買就是了?！背跬炜粗愤叺纳勘葋喆罄硎裣?，嘆道：“這里的空氣好像都散發(fā)著oldoney的味道，果然不一樣。”聶南圭道：“因為有錢，錢可以讓財主穿金戴銀，也可以給財主掛上品味的皮?！彼D了下：“他們沒有歷史，沒有文化沉淀，所以他們用錢生砸，但人家就是砸出來了，現(xiàn)在這里是匯集全世界藝術(shù)品的藝術(shù)中心，我們中國，西安河南隨便哪里一挖，文化故事能一大長串，根本不稀罕別人的，這是優(yōu)點，也是缺點?！背跬欤骸班牛俊甭櫮瞎缧Φ溃骸耙驗槲覀冎魂P(guān)注自己，不關(guān)注世界，我們也沒有辦法讓世界關(guān)注我們。”初挽：“有道理。”聶南圭嘆了一聲：“其實最近，我也會有些懷疑?！背跬欤骸氨热?？”聶南圭：“我現(xiàn)在做生意遇到的歐美客人，你說他們對中國藝術(shù)品的品味，從哪兒來的？”初挽：“盧芹齋？”聶南圭：“對，這個人從國內(nèi)販賣了那么多文物給國外這些頂尖富豪，不過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讓世界了解了中國藝術(shù)品，也提高了世界對中國藝術(shù)品的認知。”初挽：“這樣的一個人，過肯定大于功，但是具體如何，不是由我們來評價的，其實這件事也算是給我們一個借鑒，古玩本身就承載著歷史文化，我們做古玩的，眼睛也不能只盯著掙錢。”聶南圭嘆了聲：“道理是對的，不過還是得有錢人，金錢萬惡，金錢也萬能。”初挽笑起來：“別管怎么樣，先掙了再說吧。”聶南圭領(lǐng)著她隨意這么逛著，一時見前面畫廊前人來人往，他看了看：“這兩天好像有一個畫廊拍賣會，你要不要看看？”初挽：“先看看吧?！彼龑χ袊嫷故且捕恍俏鞣疆嬀筒恍辛?，根本不敢隨便出手，不過既然來了，總歸要見識下熱鬧。當下跟著聶南圭去看了，這里以西方油畫為主，對于初挽來說也就看個熱鬧，也有少量東方畫，包括齊白石的一幅畫，不過初挽看了看價格，實在沒法下手，太貴了，犯不著。初挽：“我還是逛點低檔次的地方吧?！甭櫮瞎缏犞阈谎郏骸澳悴皇寝读瞬簧馘X嗎，竟然在這里裝窮！”初挽：“我這里一堆的事都等著用錢呢，哪能跑到紐約上東區(qū)充大款?！甭櫮瞎纾骸拔颐魈煊惺?，要去拜訪一位重要客戶，估計沒法陪你，不然可以帶你去古董市場或者古董倉庫轉(zhuǎn)轉(zhuǎn)，紐約不少這種地兒呢?！背跬欤骸澳惆衍嚱杞o我，我自己去吧。”她對紐約古董市場還算熟悉，那些地方她完全沒問題，價格便宜，也很容易出漏。聶南圭：“……你自己行嗎？”初挽：“當然，我都研究過了，先去安尼克斯古董市場吧?！甭櫮瞎缫宦牥材峥怂梗骸暗?，你還真研究過，那行吧，我把車借給你，順便把司機借給你，那司機挺壯實的，還能給你當保鏢，這樣我也放心，怎么樣？”初挽：“好！”**********當天晚上，初挽還給陸守儼打電話，大致匯報了下她在這邊的情況，提起聶南圭給她安排司機的事。陸守儼嘆：“我就知道，挽挽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一定會四處逛逛，淘換點什么東西，所以我才說不放心你，那邊新聞動不動就是街頭槍擊案?！泵绹@十幾年經(jīng)歷了兩次經(jīng)濟危機，失業(yè)人數(shù)瘋狂增長，社會治安混亂，雖然這些年有所好轉(zhuǎn)，但街頭槍擊案依然層出不窮。初挽這種東方華裔女性，年輕好看，打扮還算體面，獨身一人去紐約，他自然不放心。初挽：“人家聶南圭說了，那個司機挺壯實的，能當保鏢用?！标懯貎埃骸澳蔷托?，反正你自己機靈一些，讓司機陪著，回頭給司機一些小費，這樣人家也更上心。”初挽：“知道啦，我明白！”陸守儼：“乖乖的，早點睡，明天早起?！背跬欤骸班拧悄阃砩舷胛覜]？”陸守儼：“當然想了?！背跬毂愫闷妫骸澳阍趺聪肓?？”電話那頭，陸守儼的聲音出現(xiàn)片刻的空白，之后才道：“還能怎么想？”初挽：“你可以說說嗎，比如度日如年，比如寢食難安？”陸守儼便低笑出聲，之后略沉吟了下，才道：“我看文件的時候，總是覺得一抬眼，你就在房間里，好幾次下意識看過去，卻沒看到你。”初挽聽著這話，明明樸實平淡，只是很小的一個小細節(jié)，不過心卻是被什么暖暖的情緒填充著，填得很滿。時光清淺，兩個人沒有什么大風大浪，也沒有什么驚心動魄，就這么輕暖平淡，相濡以沫，彼此安靜地陪著，這對初挽來說，就是最好不過了。陸守儼聽初挽半晌沒說話，便低聲問：“怎么了？”透過電話線傳來的聲音如此溫醇動人，聽得初挽耳朵都發(fā)酥，喜歡得不得了。她才道：“沒什么啊…”說出口，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很低很軟，像是夜晚被他抱著時的撒嬌，聽得她自己都臉紅。她便抿了抿唇，很正式很嚴肅地宣布說：“你以后要多哄著我，多說點這種話，我覺得還挺愛聽的！”陸守儼頓了頓：“你這要求還挺高的?！背跬燔浐撸骸安徽f的話，我就生你氣了！”陸守儼笑道：“知道了，以后記住。”之后，他低聲道：“真是一個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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