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篇尾章 隔世（2）
阿若已然熟睡，兩人穿衣輕手輕腳步出屋外。三更半夜，冷風拂面，拂去夢后內心不肯止歇的躁意。葉影定了定神，與張良手牽著手緩步在河邊散步，云層厚積，一個星子都不見。
她遺憾道：“無星無月，散了個寂寞。”
“星星？”張良嘴角輕揚，拉著葉影的手一路小跑，“跟我來。”
沿著河流逆流而上，河流盡頭是一片茂盛的蘆葦，蘆葦上沾著夜露，晶光閃閃，溶在了那一桿桿搖曳的蘆葦中。
美景在目，葉影笑逐顏開，“你怎么發現的？”
“許久以前來過。”
“哪有星星？莫不是螢火蟲？”
張良啞然失笑，“這季節大約不會有螢火蟲。”
“那是什么？”
如若春風春水的笑點染在唇邊，張良緊緊拉著她柔軟的手掌奔入那一片浩大的蘆葦中。
偶爾的竊竊私語，偶爾的蟲鳴鳥叫，葉影站在蘆葦中央，遠山眉舒展，竟真有一只螢火蟲從面前飛過，綴在招搖的蘆葦頂端。
張良縱容地看著她彎下腰來搖了搖蘆葦桿，螢火蟲受驚，忽地飛走了，隱入蘆葦蕩中。
“張良，你說的星星在哪？”
葉影站直身子扭頭，發現男人正在靜靜看她，微微上揚的丹鳳眼裏仿佛藏著無窮無盡的星光，橫渡了整條銀河。
“可令星星失色的……”
葉影癡了，唇角笑意抑制不住蔓延，情不自禁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眼睛。
左眼，右眼，都是她喜歡的溫柔璀璨。
“能令星星失色的，自然是比星星更亮的東西——我的張良先生。”
“你也好看，好看得星星都要為你墜落。”往日笑語依稀響在耳邊，葉影看他，又看他，每每心動不已。就連地上淡淡的影子，都忍不住一看再看。
“張良先生，看完了星星，我困了，能不能抱我回去？”
張良柔然一笑，彎腰將她打橫抱起，“回去啰！”
眼瞼一抬，男人眼裏飛逝而過的悲色撞入心懷，這一路的不動聲色瞬間崩塌，潰不成軍。葉影雙臂勾在張良頸上，越過男人挺拔的身軀，眺望那片豐潤的蘆葦，有些喘不過氣來，“葉析的店面是你讓人盤下的吧？”
張良沒有否認，腳步不停，徐徐道：“影影還欠良一件事。”
“咦？”
“良曾問過你如此善飲，是否是對酒情有獨鐘。”
“我當時說不是，只是為了入眠。”
“影影今日的回答仍是如此嗎？”
葉影神色覆雜地垂了垂眸，“是。”
“喝了酒會好睡一些嗎？”
“以前管用，現在大約是喝習慣了，沒什么用處。”
“還一定要喝嗎？”
葉影默了默，“如果你不希望我這樣折騰自己，我愿意戒的。”
她豎起三根手指，正正經經發誓，“我向你保證，以后再也不亂喝酒。要是我食言的話……”
“影影什么也不必保證。”
不是不喜歡她喝酒，若她高興，喝來也無妨，只有那愁，無論喝多少也澆不滅。若在她身邊，看著她便好。今后不在，她這性子又是不大聽人勸的。
不知怎的，葉影忽然想放聲大哭，搜刮記憶裏，并無大哭的印象，那悲傷便像被一座橫空擲落的山阻住了，無論如何也到達不了頂點，于是也就哭不出來，只是胸口堵得難受。
不敢再深想下去，目光略略向下，看到穿過她肋骨的手掌。他掌心虎口因常年握劍生出一層繭，并沒有像她那樣刻意去除。
他那樣一個家世，曾擁有無上的榮光，擁有獨一無二的寵愛，擁有習以為常的養尊處優，也許曾是那樣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在這亂世的洪流中，一點點掩去了滿身的風華，獨留一手蒼涼的寂靜和磅礴的熱血。
“會很苦嗎？”她不禁撫向男人虎口的繭子。
張良微怔，低頭看她，屏息道：“不苦。”
葉影看到他瞳孔裏的倒影，輕聲道：“張良，以前有人問過我，像我這么沒心沒肝的人會喜歡一個人嗎？我那時想我是不會的，除了葉析和葉斐，我不覺得我生命裏還有誰是不可或缺。”
“直到遇到了你，我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如果問我是什么感受，我也答得出來。原本我的天空是黑色的，你來了，那裏透出一點光來——以前我不知道要往哪裏去，可我現在想往那裏去。”
“可是，張良，我不能往那兒去。天空是黑色的，可那裏還有與我相連的根，根深蒂固，我的血肉全長在那兒。”
“相識以來，我從未能為你做些什么，往后日子，也許你會遇到更多艱難困苦，我也不能與你一同面對，不能陪你去看前方的光景是怎樣。”
“我知道你已經習慣一個人走，可那條路太長了，如果你累了，你停下來歇一會。”
隔著兩千年的時間，她看過關于他的文字，那時她在想，“張良”這個名字，不屬于任何人。他是謀士，他是英雄，他是傳說，她只能感嘆——那是與她無關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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