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把小刀輕輕上下撬動拔出來，一邊傾聽上方。人聲還很吵。這一蕩只到了對方陣營的下面。還得再“飛”一次。

如此可怕的黑夜飛蕩，剛剛才平安完成，松過一口氣后卻又馬上要來第二次，需要鋼鐵似的神經(jīng)。

但是對于十五歲就獨自在黑夜泛舟出海、航向未知前途的邢獵而言，早就習慣這種極端的刺激。

他將垂在深谷下的鐵鏈槍頭拉回來，想也不想就再次向前方山壁擲出去。

他心里只有一個信念：

老天才不會讓我死在這種事情上。

第二次飛蕩比第一次還要輕松些，到最后那槍頭還半插著山壁。邢獵松去繞在右腕的鐵鏈，將左手小刀回鞘，開始沿崖壁往上爬去，這倒比剛才向下爬容易得多。

邢獵先在崖邊探頭看看，確定已經(jīng)到了敵人營地的最后頭。似乎沒有人向這邊瞧過來，才從崖邊攀上去。

這時卻有一條身影在左前方的暗處移動。邢獵身體一時僵住。原來是一名術(shù)王弟子，正在樹底下解完手，剛好轉(zhuǎn)過臉來。雖然四周很暗，但可見他的眼睛視線，明顯正停留在邢獵身上。

“你爬到地上干什么？……”那術(shù)王弟子喃喃說著走來，顯然喝了酒，腳步有些輕浮。

邢獵故意垂著頭，讓頭發(fā)掩著臉，身體縮在那襲五色彩袍里，盡量扮成神志不清的樣子。

對方卻沒有就此離開，還是走過來：“你怎么睡在這兒啊？小心滾下山崖啦……我好像沒見過你”

就在接近到只有七尺時，邢獵身體突然彈起沖前，右手一記“五雷虎拳”，指節(jié)自下向上勾擊在這術(shù)王弟子的胸腹之間氣門處，那術(shù)王弟子馬上無法呼吸發(fā)聲！

趁對方呼叫不出，邢獵左臂一絞，將術(shù)王弟子的頭頸挾在腋下，腰身往后力仰，全身力量和重量都落在對方頸骨上。只聽見那后頸處發(fā)出沉沉一記斷骨聲，術(shù)王弟子即時氣絕。

邢獵順勢一轉(zhuǎn)腰，就把那尸體朝左橫摔出去，瞬間飛墮入深谷。

邢獵緊張地回頭看看最接近自己那火堆。人群并沒有往這邊看過來。

他這才寬心，赤腳踏著甚輕的快步，朝山谷的黑暗深處進入。

邢獵走著時，想到剛殺掉那人說了句“好像沒見過你”。看來這伙術(shù)王眾頗為緊密，互相都認得樣子，單靠這套五色袍不足以騙過敵人。邢獵遂竄入山路邊的樹木間，寧可依靠夜色作掩護。

另方面邢獵又感到慶幸：術(shù)王眾的守備并不嚴謹，甚至竟然在喝酒吃藥，唱歌跳舞，意態(tài)非常輕率。

邢獵知道原因：長年都在欺負別人的家伙，漸漸就相信自己永遠不會被人欺到頭上來。這些家伙已經(jīng)橫行無忌多時，警戒心自也低下。

也許他們還不知道今天折損了數(shù)十人的事情吧？……黑蓮術(shù)王說不定隱瞞著，以免影響軍心。

剛才聽術(shù)王弟子唱的歌謠，雖然沒有完全聽明白，但內(nèi)容說什么“宣教大威”的，邢獵斷定必是黑蓮教的歌。

那歌詞里又說“盡我百欲”，邢獵猜想：他們這等縱欲行徑，當是黑蓮教義的基本，也必然是黑蓮術(shù)王用以控制弟子的手段，長期下來已成為他們的習性，因此即使有守衛(wèi)任務(wù)在身，也是無法克制。

邢獵將這點牢記在心日后的戰(zhàn)斗說不定有用。

他乘夜前進了好一段路，那“清蓮寺”終于在望。只見前頭橫著河溪，獨有一條木橋可越過，再隔一片空地后就是兩層高的寺院。此刻寺院四周全都插滿了火把，照得禪寺前后亮如白晝。邢獵遠遠都看得見寺院外涂滿了紅漆符咒，妖氣逼人。

這寺前的河溪橋梁，又是繼那山門后另一個關(guān)卡；再看寺院所在，位于山谷最深處，后方和左右都是峭壁，高得連寺院的火光也照不見頂。

邢獵不禁皺眉：這“清蓮寺”地勢，果真有如難攻不落的城堡。

寺院外四周雖然也有術(shù)王眾巡視守備，但并不密集，要潛過去倒比剛才山門前容易得多。

可是邢獵也未忘記后面那山門的關(guān)卡。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有如偷偷走進瓶子里的老鼠，一旦敵人警覺，無路可逃。

被一百人圍攻，這可不是好玩的……

邢獵自己也奇怪，今夜為何甘愿如此履險。

像這樣討伐匪賊，他以往不是沒有參加過。在呂宋島和滿剌加時，邢獵就曾經(jīng)好幾次幫助當?shù)赝林１I打仗。他那時目的不外是為了測試自己的武功，累積實戰(zhàn)經(jīng)驗，有時甚至為賺錢吃飯，并沒有想過是否行俠仗義。

可是這次很不一樣。就像在登龍村冒進救人，或者剛才在黑夜山壁飛蕩，這等事情，換在從前的戰(zhàn)場里，他才不會做。

是因為這次的敵人黑蓮術(shù)王，是仇敵巫丹派的嗎？多少也有一點。是因為給王守仁的不凡氣魄感動嗎？也是。

可邢獵一直想著的，是在九江城的時候，寧王親信李君元說過的那句話。

就算練得天下無敵，卻自絕于天下世事，又有何益？

這么一個只懂鼓如簧口舌的謀士，在邢獵心中的價值其實比一條狗還不如，本來不應(yīng)該把這句話放在心里。但他卻到今天都記著。

他不服氣。只因心底里感覺給李君元說中了些什么。

這就是我如此投入打這場仗的原因嗎？……

現(xiàn)在不是多想的時候，等待勝利之后再說吧。也許以后可以請教王大人……

邢獵總覺得，這個王守仁既有智慧，為人行事看來又值得信任，相信能帶他了解更多道理，定然也有助武道上的修行。

邢獵盡量往那“因果橋”接近去，同時小心隱藏著身影，不被寺院的亮光照到。他將“清蓮寺”前后左右的地形，默默記成心里一幅圖畫，同時也在思考有什么弱點漏洞能夠攻進來。他并數(shù)算寺院外可見的守備人數(shù)，加上之前在山門那些人，兵力果然甚眾，跟廬陵百姓所說的數(shù)字大概相符。

“清蓮寺”的地勢和守備情形，邢獵已經(jīng)探查得差不多了；要再接近那滿是火把的寺院，亦似乎不可能。可是他還未想離去。

邢獵一直走到這禪寺前，別說是那黑蓮術(shù)王本人，就連其座下頭目，仍是一個未見。

這亦是邢獵前來打探的重要目標。部眾多寡還在次要，敵方主將是何人物才更關(guān)鍵。日間他曾跟那鄂兒罕交手，對方竟然一出手就是“巫丹雙劍”，令他非常好奇，更想看看其他兩個頭目是什么貨色。

能夠親眼看看黑蓮術(shù)王的真面目，當然更好。

在寺前空地上，大群術(shù)王眾就像在山門處的同伴一樣地喧鬧，圍著火堆盡情吃喝歌舞。他們更把那“清蓮寺”住持覺恩大師的尸體搬到中央來，輪流在上面撒尿取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