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眼前的孔思鵲， 雖已改頭換面，但青梧一見到他，萬千回憶往昔便涌入腦海，他凝望孔思鵲良久， 無比嘆慨道：“好久不見。”

孔思鵲卻沖他一笑， 挑眉道：“不過這三百二十四年來， 我每日都在天上看著你們，只有你們好久不見我。”

話音落，灼凰和青梧齊齊笑開， 氣氛松快下來。

三人小敘幾句， 青梧向孔思鵲問道：“梅挽庭那日同我說，他在火堆中醒來， 有一團(tuán)白光將他帶離， 投入人間，可是你？”

孔思鵲點頭：“是我救了他，他是你們脫離無情道，最關(guān)鍵的契機。”

青梧忙問道：“他是否真的無魂無魄？”

除了虧欠灼凰，他其實也很虧欠梅挽庭， 這些時日， 他每每想起梅挽庭無魂無魄， 有今生無來世一事， 便覺遺憾叢生。

孔思鵲搖搖頭， 對師徒二人道：“他既是有情眾生， 又怎會無魂無魄。他的真身，根本不是那把紫檀螺鈿半月梳， 只是他自己以為自己是罷了。”

話音落，師徒二人齊齊楞住， 孔思鵲接著解釋道：“他本是東海中的一只小蚌，因緣際會下，得開氣海，成為蚌妖。但這只小蚌妖，妖力實在太弱，未及開智，便被人打撈上岸，成為他人腹中之食。”

“這小蚌妖不知自己已死，便未入輪回，迷夢混沌中，一直附身在自己的貝殼上。直到后來，貝殼被你做成螺鈿，鑲嵌在了檀木梳上。”

“無人點化，又無人指引，孤身蒙昧，就一直在你身邊，無知無覺地待著。”

青梧聞言了然，接過話道：“直到我使用移情術(shù)，將那把梳子當(dāng)作媒介。”

孔思鵲點頭，笑著道：“他承你七情六欲，終于開蒙得智，便將自己當(dāng)成了那把紫檀螺鈿半月梳。”

聽到此處，灼凰心間再覆漫上不解，跟著問道：“那他為何最后死的時候，血肉之身會透明消散？”

孔思鵲沖灼凰笑笑，溫言解釋道：“眾生于輪回中，隨業(yè)流轉(zhuǎn)。業(yè)，即為眾生一切身心活動。有善業(yè)、惡業(yè)、無計業(yè)之分。造不同的業(yè)，得不同的果。眾生隨業(yè)流轉(zhuǎn)，無力自主。

如今所經(jīng)歷的一切，無論好壞，皆由往昔輪回中所造諸業(yè)，感召而來。今后乃至未來世經(jīng)歷何種人生，則由此刻當(dāng)下的你所造諸業(yè)來定。所以，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青梧和灼凰聽著孔思鵲這些話，心間似有撥開迷霧見天明之感，但又所知甚少，不能全見。

孔思鵲接著道：“至于梅挽庭身上出現(xiàn)的那些怪相，亦有答案，你們且聽好。”

師徒二人重重點頭。

孔思鵲看著師徒二人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眾生隨業(yè)流轉(zhuǎn)，無力自主。但，愿力，大于業(yè)力！”

青梧和灼凰一驚，青梧緊著問道：“若心有誓愿，堅定相信，便可改變由過去業(yè)所註定的人生？”

孔思鵲點頭，接著道：“六道輪回，乃我執(zhí)締造，本為虛幻。但我等輪回中的眾生，卻將輪回中的一切視作真實。只因眾生的心，是輪回的心，堅定不移地相信著眼所見，耳所聞的一切，才會認(rèn)為輪回真實存在，從而無力逃脫。自己締造輪回，又受困于輪回。”

“梅挽庭同樣堅定不移地相信著，自己的真身就是紫檀螺鈿半月梳。所以他的肉身，會隨他所以為的那樣消散。修行成就的圣者，也會改變?nèi)馍恚蛄羯崂蚧绻狻磺校≥喕刂械囊磺校际怯尚乃臁＞常S心轉(zhuǎn)！”

聽聞至此，灼凰恍然大悟，對孔思鵲和青梧道：“所以，你相信什么，什么就是你的人生！”

孔思鵲滿意點頭：“沒錯。你若認(rèn)為自己命賤不配，那么就會命賤不配，所遇之人，所遇之事，都會來輕賤你。但你若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配得上世間一切美好，那么你便能擁有世間一切美好。所以……”

孔思鵲看了看青梧，又看了看灼凰，眉微挑，笑道：“所以，你們要警惕自己的心，警惕自己當(dāng)下的每一個想法。境隨心轉(zhuǎn)，命由己造！”

聽聞至此，師徒二人相視一眼，齊齊笑開，各自都覺心間豁然開朗。

孔思鵲搖頭輕嘆，接著對二人道：“說出來容易，但踐行太難。天道中人，即便了知正法，但天道，依然在輪回中，既在輪回，便逃不脫生死。修行之路，道阻且長。”

孔思鵲感嘆一句后，接著對師徒二人道：“梅挽庭的魂魄，還附著在紫檀螺鈿半月梳上，這傻孩子，真當(dāng)自己是把梳子，如今意識全無，你們或可為他重塑一個肉身。”

師徒二人聞言楞住，青梧緊著問道：“梅挽庭救我之時，用的那個再生陣可成？”

灼凰看過青梧識海，自然知道再生陣，忙道：“對，炎天現(xiàn)在就在無妄宗，我可以去跟他要。”

孔思鵲道：“可以是可以，但還要兼用琉璃姑獲，那東西得以命換命，耗盡修為。如今你們之間誤會全解，以后應(yīng)當(dāng)會好好在一起，大可以為他共育一個肉身，何必付出耗盡修為的代價？”

孔思鵲又對青梧道：“他救你一命，你當(dāng)還他一命，而且他從前一直誤以為你是他的父親，你們之間這父子緣分便已是結(jié)下。”

話音落，師徒二人齊齊楞住，灼凰的臉頰上，立時飛上一片霞色，青梧亦是眉眼微垂，耳尖泛紅。

灼凰都不敢看青梧，只看向孔思鵲，蹙眉編排道：“思鵲哥，你，你現(xiàn)在好歹是天人，怎……怎這般直說呀？”

孔思鵲面露不服之色，理直氣壯道：“天人怎么了？你當(dāng)天道跟你們那無情道似的那般違逆天性？我們天人尚在輪回，同樣有情有欲。”

話至此處，孔思鵲挑眉一笑，語氣間隱有炫耀之意，對師徒二人道：“只不過，我們天道的生命形態(tài)，比你們?nèi)说栏呒壭Ｄ銈冃枘信唷：喜拍軡M足的欲。望，我們只需相擁便能滿足。再高階些的天人，只需牽手，或眼神交匯，便能滿足。”

青梧聞言失笑，不由對灼凰和孔思鵲嘆道：“看來當(dāng)初那無情道，當(dāng)真悖逆人性，實不可取。”

孔思鵲無比認(rèn)可地點頭，神色間隱有唾棄：“有些人還殺盡身邊親友摯愛，讓他人的性命，成為自己修行路上的墊腳石，著實可恨。”

之前灼凰同孔思鵲見過面后，便緊著到處找青梧，一直沒來得及好好和他說說話。

如今萬事塵埃落定，青梧又同舊友重逢，三人說完梅挽庭的事后，便敘起舊來，一直聊到夜幕降臨。

青梧心知自己入夜后，會受道心裹挾，陷入欲。火。灼身，神思不清的狼狽境地，便暫同孔思鵲道別，元神自灼凰識海中出來，回到了本體中。

師徒二人幾乎同時抬眼，四目相接。

已入夜，但尚未到養(yǎng)息的時辰，外頭練武場上依舊人聲鼎沸。

自從離開無妄宗，青梧心裏，總是記著那夜在棲梧峰，她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他并無責(zé)怪之意，畢竟他們之間的事，她那時并不知情。

這些時日，他時常想，若他不是無情道心，也不是不渝道心，他會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