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競拍
芙清宮偏殿的侍衛(wèi)房內(nèi)。
格柵窗大開, 送入徐徐清風(fēng)，但卷不散屋內(nèi)濃重的藥膏味與血腥氣。
江汀鷺垂眸看俯臥在柔軟褥墊上的男人。
精瘦結(jié)實的后背光禿禿露著，上頭皮開肉綻的鞭傷已止住血，混雜藥膏, 凝成要愈未愈的一道道暗紅痕跡。
越衡高熱剛退, 迷蒙間睜眼望見她，就要起身見禮：“江姑娘。”
江汀鷺勉強找到他肩頭還算完好的一塊皮膚, 隔著衣袖將他按回去：“阿衡別亂動, 今日我能夠出宮了，出發(fā)前, 來看看你傷勢。”
“小傷，很快能養(yǎng)好。”
“人都起不來了, 怎么能是小傷。”
江汀鷺有點埋怨, 往身后看了一眼，宮女守著她寸步不離, 一雙警惕的眼緊緊盯著。自上次高臺，越衡被鞭笞二十，看顧她的宮女也換了。
上次是越衡心軟了。
他謊稱她在殿內(nèi)不見蹤影, 發(fā)散偏殿的宮人四處去尋找，讓她趁亂逃脫片刻，去到無人值守的高臺，冒險換得一月出宮一次的承諾。
那日后, 她身邊緊盯的視線變得更多。
江汀鷺陪越衡無言坐了一會兒，看浮塵在光束裏漫無目的地飄蕩，少頃有個神色嚴(yán)肅, 梳著高髻的嬤嬤走進(jìn)來，朝她躬身一禮。
“奴婢姓徐, 主子可喚奴婢一聲徐嬤嬤，今日由奴婢帶主子出宮游玩，馬車已備好。”
江汀鷺點頭，看一眼越衡，跟著她去了。
她打扮成尋常女郎，登上馬車，經(jīng)過芙清宮的一道道關(guān)卡，每一道都有守衛(wèi)查驗徐嬤嬤的腰牌，還要打開車門，親眼驗證徐嬤嬤的身份。
“主子出宮，需在日暮前回，帷帽不得摘下，不得與人交談，奴婢們也要左右近身。”
徐嬤嬤面上古井無波，聲調(diào)四平八穩(wěn)。
江汀鷺打消了與她套話的心，“我知道。”
其實徐嬤嬤根本不用叮囑這么多，高啟泰的話言猶在耳：“這些人陪你出宮游玩，看得見的嬤嬤宮女，看不見的扈從侍衛(wèi)，性命都捏在你手裏，江汀鷺，你想跑，跑之前想想他們。”
她沒想第一次就倉促逃跑。
江汀鷺挑開車簾一角，隔著帷帽的紗簾，睜大了眼觀察城內(nèi)愈發(fā)熱鬧起來的街景。
打扮鮮亮的小娘子們手挽著手，各自懷裏都抱一束嬌艷欲滴的粉紅木槿花。
推小板車?yán)j菜的賣菜郎不小心撞了商隊的一匹黑騾子，兩人推推嚷嚷地理論賠多賠少。
蓬頭男娃娃握著一只二郎神糖人偶，顛顛地跑在路上，沒留神摔了一跤，糖人偶被小花狗叼了去，男娃兒嘴巴一癟，哇哇哭了起來。
江汀鷺一瞬不瞬地看著，車簾一角給她攥潮了，撲面而來的熱鬧太多太亂，一同爭先搶后地涌入她眼裏，襯著灼燒天際的橘紅晚霞，滿滿地擠著，擠得她眼眶發(fā)酸。
她眨掉了眼前一層霧，看馬車駛?cè)肓擞形魇袃蓚€大字的匾額下，來到更水洩不通的鬧市。
越衡跟她說過：“入了西市，看到一列青色酒旗高懸的酒肆和酒館，接著往裏走，拐過必經(jīng)路口，錦繡堂與仁信醫(yī)館之間，就是極風(fēng)齋。”
錦繡堂原來是一家好大的霓裳鋪。
江汀鷺心頭突突跳，看向錦繡堂旁，極風(fēng)齋三個泥金大字用了古書體，叫她一眼掃過去，什么都沒辨認(rèn)出來，直楞楞地只見招牌下的店堂，有窈窕的粉衫女郎在盤賬。
烏發(fā)梳成單髻，露出潔白耳垂，耳垂上掛著金鑲紅寶石的耳鐺，隨著她動作微微晃動。
女郎專註盯著賬簿，眼睫輕眨，一縷發(fā)絲從鬢邊垂至臉頰，被她用筆桿一繞，別在了耳后。
江汀鷺好像在做夢，茫然地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音聲，瞬間被西市嘈雜與車輪滾滾蓋過去。
徐嬤嬤聽見她“啊”了一聲，狐疑看過去，只見江汀鷺攥緊了車簾，細(xì)看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主子怎么了？”
“……”
“主子？”
徐嬤嬤攬上她手臂。
江汀鷺良久才松開了擋簾，她轉(zhuǎn)過來，隔著帷帽，聲音低低的像帶著鼻音：“我就是有許久沒見過這么繁華的景象了，看呆了。”
最上一次在鬧市，是上元節(jié)的秣陵。
阿姐與她穿著同一款式的石榴裙與白裘衫，逛遍了商市的燈籠鋪子，挑了一雙紅鯉魚燈。
鯉魚燈的光把阿姐映照得很好看。
就像適才她在日暮霞光裏那樣溫柔舒展。
阿姐還在，阿姐看起來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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