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段比不上敬亭頤。◎

卓旸睇見敬亭頤一臉慍怒, 滿不在意地冷哼出聲。

敬亭頤裝得極好，搭個(gè)戲臺就能演出戲。公主面前一套，人后另一套, 這么會(huì)做戲，為甚不去戲班子唱戲？

卓旸滿心腹誹, “你跟她之間的事，我不做過問。我與她之間的事，你若想知道細(xì)節(jié)，那就去問她。反正, 我不會(huì)同你說。”

說罷踅進(jìn)小廚房, 瞧見鍋蓋被沸水頂著上冒，忙走過去掀開鍋蓋。抓來一把木鏟, 將黏在大鍋邊緣的紅豆渣鏟下來。鍋蓋底面沾滿了燙手的白沫和溢鍋的紅豆，卓旸撳來一雙筷著，架在鍋沿, 防止下面的赤小豆湯溢出。

爐竈裏的柴火過盛, 好好的一鍋秋水，紅豆渣子往外十之一二，沸湯也蒸發(fā)了小半鍋。

卓旸嫌棄地嘖一聲，嘲諷著敬亭頤：“你不是廚藝精湛嗎？怎么的，一鍋秋水就把你給難住了？嗐，要是只會(huì)耍花招，不會(huì)干實(shí)事，那就早點(diǎn)把小廚房還給周廚。他是正兒八經(jīng)的廚子, 你這半路出家的, 別整日往前面湊, 好么？”

敬亭頤無語凝噎, 從廚具架裏揪出一把木勺，又端來一甌瓷盆，撇去鍋裏雪白浮沫，繼而一勺一勺地舀起秋水。未幾，瓷盆便封了頂。

另舀出幾小盞秋水，放到冰鑒箱層裏，做涼飲子用。剩下的秋水，分給闔府仆從。

卓旸窺他一言不發(fā)，心咒他小氣。

敬亭頤利落地收拾小廚房，這頭卓旸卻無所事事。

去大椿堂與浮云卿搭話，不妥。去信天游備課，沒心思。

想了想，只能斜欹著梁柱，挑起跅弢不羈的眉，調(diào)侃道：“噯，研制膳食就如人生，起起落落，偶爾跛個(gè)踉蹌，倒也正常。反正她又沒看見你熬湯溢鍋的狼狽樣。再說，我也不會(huì)去她那裏告發(fā)你。”

卓旸說不慣安慰人的話。旁人慪氣，他不屑上趕著安慰。叵奈眼下是敬亭頤在慪，仗著倆人還有幾分淺薄的兄弟情分，勉為其難地安慰他一番。

他等著敬亭頤的回應(yīng)，不曾想敬亭頤卻澹然回道：“這鍋秋水，是公主熬的。”

敬亭頤掃著竈臺表面的灰，“她下廚如有神助，做膳食手到擒來。只是剛下廚不久，許多掌勺技巧都不懂。她進(jìn)步已經(jīng)很快了，你還在挑剔什么？你想讓她一日之間，把周廚多年來積攢的掌勺技巧都學(xué)通嗎？未免太過苛刻。”

卓旸呼吸一滯，瞿目縮舌。

難怪他說話時(shí)，敬亭頤一臉不在乎。原來這鍋不完美的秋水，根本不是敬亭頤熬的。

卓旸尷尬地賠不是，“早說嚜。”

他走偏了嘲諷敬亭頤的道路，卻仍繼續(xù)找話頭嘲諷。

卓旸拽下墜在蹀躞帶的一個(gè)小刀，撳在手裏耍來耍去，故作云淡風(fēng)輕地說：“噢，我弄錯(cuò)了，真是抱歉。她不在，不說她。就算你廚藝精湛，可總有做不到的事罷。”

敬亭頤乜他一眼，“你到底想問什么？”

卓旸枯著眉，僝僽問：“你會(huì)編狗尾巴草嗎？”

“編狗尾巴草？”敬亭頤嗤笑一聲，“這不是有手就會(huì)嗎？鄉(xiāng)野間多的是狗尾巴草，隨意彎腰摘幾簇，手指翻轉(zhuǎn)，不就編好了？卓旸，實(shí)在沒話問，可以不問。”

說及狗尾巴草，倆人都生發(fā)出無限感慨。

虢州沒幾樣美食，沒幾道美景，只有一眼望不到頭的蕓薹花與狗尾巴草。

春日游山野，聞著濃郁的蕓薹花香，越過大片刺眼的黃，去尋風(fēng)中搖曳的綠。

敬亭頤記得，五歲時(shí)，他躺在蕓薹花田裏，手裏握著數(shù)簇狗尾巴草，舉到身前遮蓋陽光。

讀過書，練過武，他和一幫玩伴在岑寂的山野撒歡。玩累了，呼哧呼哧地躺下。揪幾簇狗尾巴草，編蟈蟈，編小兔，什么都編。

敬亭頤喜靜，卓旸呢，閑不住。常常割下一片花草，編長纓槍。再尋來?xiàng)l破紅布，披在身上，拿著用狗尾巴草編的長纓槍，站在山頭上，亂吼亂叫，說要當(dāng)山大王。

最終，卓旸被莊裏人揪著耳朵暴打一頓。而敬亭頤總是享盡夸讚的乖孩子，韜光養(yǎng)晦，隱忍內(nèi)斂，莊裏人都喜歡他。

敬亭頤斂起鋒芒，慢慢學(xué)著做一位端方君子，始終澹然冷靜，運(yùn)籌帷幄，好似所有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這讓卓旸很是不爽。

卓旸說：“真巧，我也會(huì)編狗尾巴草。”

他說，“編狗尾巴草，其實(shí)有很多門道。怎么編得精巧生動(dòng)，怎么編得結(jié)實(shí)緊湊，都是門道。”

他說，“這可不是件有手就行的事。”

興許這對敬亭頤來說，的確是件有手就行的事。然而于他自己而言，這是件摸索好久，才勉強(qiáng)摸出門道的事。

卓旸微微皺了下眉，“反正……噯，不說這些了。你要是閑得沒事，就跟公主編編狗尾巴草罷。編成小娘子家喜歡的可愛狀，送給她，她會(huì)笑得很開心。”

一面說著，不禁想起他與浮云卿第一次去青云山時(shí)，他把編好的小蟈蟈送給她，她笑彎了眼，夸讚他手藝真好。

敬亭頤噢了聲，疑惑地問：“你今日說話，怎么東一句西一句的，你到底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