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環環相報終得了

當北風刮起時，會帶來白崖山頂的嚴寒雪氣，在暗間呆久了，倒有些不適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寒潮。剛才還熱火朝天的戰場被冰封起來，可火苗還在兀自奮力往上竄。

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可對于北國來說，也沒有一個春天會來臨。很久沒有春天了，人們也都麻木不堪，這冰天雪地呆久了也會習慣，但最可怕的，恰恰就是習慣。謝修寧好像已經習慣了每日都朝著門外張望，或許是在瞧那人有沒有回來。可謝修安并不知道謝家住進了幽深雪林中，她也會擔心哥哥找不到家，于是每天都會出城走動，直到天色將晚才悻悻而歸。年覆一年，如今她也長高了，時常會想如果哥哥還在，這個時候自己會長到他哪裏了呢？是胸口嗎？還是下巴？或許再高點兒……

殊不知兄長停在了七年前，從此以后只有她一人慢慢長大了。

“寧兒，別去找了，找不到的。”謝瑾梁看著呆若木雞的謝修寧嘆道，“你哥不會回來了。趕緊逃命去吧，再不走，爹也護不了你了。”他隨后又轉頭看向唐皊安說道：“皊安，修寧就拜托你了。”

唐皊安微微一點頭。謝瑾梁忽而仰天長長地舒了口氣，疲乏的眉宇間陡然英氣勃發，他大喝一聲大步流星走到了長街中央，手中長劍直指蒼穹，剎那間，四面八方的黑衣死侍朝他聚攏而來，密密麻麻占滿了半個長街。唐皊安不動聲色地站在了謝修寧身前，他比身后人高出半個頭，肩膀雖不算寬闊，卻也足以擋住她的視線。

“爹要去做什么？”謝修寧木訥地轉過頭，視野被遮住，無論她怎么側頭，眼前都只能看見唐皊安的背影。

謝修寧頓時不安起來：“餵…..我爹呢……”

“別看。”唐皊安的聲音極低，既而拔出了劍。

隱匿許久的紅衣人終于從黑暗中慢慢走了出來，一層壓著一層越聚越多。那朵蓮花懸在空中，灑下了柔和的光芒。

空氣短暫地安靜下來，無情的白雪在空中肆意飛舞，屋檐上還停著一只黑鴉。黑鴉轉了轉猩紅眼珠，隨后拍打著翅膀飛起，一片黑羽隨風飄下，慢慢地落在了雪中。

驟然間，數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前竄去，霎時沖進了紅衣陣中，寒光閃動，被禁錮了七年之久的困獸終于鋒芒畢露，這場真正的屠戮才剛剛開始。

舊都中大亂，白蕪蒔不敢再原地多耽擱，從懷中掏出月娘傳遞給了唐皊安：“月娘傳我已經拿到手了，走吧。”

唐皊安接過月娘傳又回身看了看謝修寧道：“謝小姐，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謝修寧錯愕地抬起頭：“那他們呢？他們怎么辦？”

唐皊安不語，直接拽起謝修寧就跑。

多年前那場惡戰最終導致牧城慘敗，暗間未損失一兵一卒，靠的全是謝家。現在回想起來，自從江祁言做上城主之后確實漏洞百出，可現在才真正清醒過來屬實已晚，謝瑾梁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試著殊死一搏。他最后再信一次江祁言，信他會看在謝修安的面子上留謝修寧一命，這樣自己也就毫無顧忌，死生無憾。

謝家死侍終究還是那支令人聞風喪膽的隊伍，紅衣人很快就被殺去了一大半，長街上的尸體越堆越多，可筠樺心裏卻風平浪靜。她看了看下方漸漸變少的紅衣人，伸手拈下了一片蓮花瓣，將它朝空中拋去。近乎透明的花瓣和雪混在一起的剎那間頓時融為一體，隨后空中的雪片逐漸變成了一朵又一朵小蓮花輕飄飄落下。

紅衣人們抬頭看見空中蓮花，忽地收刀向后一退，頃刻間所有紅影全化作了飛沙消失在了雪夜之中，只留下死侍們面面相覷，不解地抬頭仰望著漫天飛花。白蕪蒔等人也停下了腳步，他伸手接住了一朵蓮花，掌心頓時化開一灘冰涼，白光如曇花一現般稍縱即逝。

朵朵冰蓮飄下，又如螢火又如繁星，落在肩頭也毫無感覺，只是帶著絲涼意。筠樺伸手輕撩撥著耳邊秀發，隨后將銅鏡端出托在掌心。銅鏡緩緩懸空，順著她手掌推動悄無聲息地飛向遠方，慢慢消失在長夜之中。

寒霜般的嘴角終于有了一抹柔和的弧度，筠樺足尖踏在蓮花中心站了起來，紅紗裙在夜空中搖曳，從裙擺處開始慢慢地化作飛沙，最終也和先前的紅衣人一樣一點一點消失了。

很快，蓮花落滿地，滿城赫然繁花錦簇，冰蓮落地生根，花瓣綻開地更加婀娜，花尖還泛著幽幽銀光。白蕪蒔忽覺腳下一亮，連忙側身避開，只見先前站的地面上突然開出了一朵冰蓮，他試著又走了幾步，每走一步便會生起一朵蓮花。

“這是怎么回事？”白蕪蒔警惕地看向四周，須臾，花海上騰起了一層白霧，眼前景象忽而和腦海中的一個片段交織在一起，白蕪蒔驀地楞住了。

“糟了！”謝修寧忽然叫道，隨即一把推開了唐皊安朝著花海中奔去。

“謝修寧！”

唐皊安早就察覺到不對勁，從蓮花出現開始，謝家死侍便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各個都是雙眼直勾勾目視前方，仿佛沒有了生氣。而就在謝修寧沖進花海的剎那間，蓮花突然扭曲起來，隨后急速向外膨脹，頃刻間便長大了一人那么高。巨大的花瓣從天而降地朝死侍頭頂壓下，四周傳出一片骨肉分離的聲音，潔白的花瓣上須臾見紅。

“不…..不要！”謝修寧失聲喊著，揮劍砍在蓮花花瓣上，卻沒有任何作用，眼見身旁死侍一個接著一個被花瓣吞噬，謝修寧骨寒毛栗，竭盡全力撥開花瓣朝裏跑去。

“爹！你在哪？爹！”

這些冰蓮并沒有攻擊謝修寧，任由著她橫沖直撞地跑到了花海深處。正焦急間，忽然眼前一黑，謝修寧只覺撞進了一個硬實的胸膛，她抬眼看去頓時又驚又喜：“小九！”

此時小九也和其他死侍一樣雙目呆滯，眼神空洞不知在看向何處，身后的冰蓮蠢蠢欲動，既而倏地騰起作勢就要拍下。謝修寧一把抱住小九往旁一撲，花瓣拍了個空，隨即蔫了下去。這么大動靜一出，小九眼裏很快覆又恢覆了水光。

“小，小姐？”小九愕然看著眼前人，“您怎么還沒走？”

“快跟我走！”謝修寧二話不說直接拉起小九朝外跑去。有她在身邊，冰蓮竟然也不再攻擊小九，二人一路繞開冰蓮，很快便看到了不遠處大敞著的城門。

就在這時，一道帶血的人影從花海中沖了出來，謝修寧不禁大聲喚道：“爹！”

謝瑾梁渾身一震側頭看去，隨即朝著謝修寧二人跑來。他左袖空蕩蕩的，鮮血還順著衣擺不停淌下。

“爹我……”

“快走…..小九快帶她走！門就在前面！快去啊！”未等謝修寧說完，謝瑾梁便吼道，他一掌推開謝修寧，側身避開了高高拍下的蓮花瓣。

“嘭！”地面上被砸出一個大坑，塵雪飛揚，將父女二人隔開。謝修寧被巨大的沖擊力轟倒在地，她顧不得手掌被擦破連滾帶爬地撲向謝瑾梁一把拉住了他未斷的右手：“爹你別過去，我們一塊兒走！一塊兒走好不好……”

還想再拍落的蓮花感受到了謝修寧的氣息，不敢妄動，只虎視眈眈地在空中徘徊。謝瑾梁望向女兒的臉，素來嚴厲的目光忽地如水一般溫柔，他抬手輕輕抹去了謝修寧眼角的淚痕和臉上的泥濘，生怕指腹的老繭劃疼女兒。

“娘不在了…..現在哥哥也不在了……您不能再棄我而去啊……”謝修寧顫抖著攥緊了謝瑾梁的衣袖，哭聲哽咽不絕。七年等候化成一張廢紙，她已經怕了生離死別，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謝瑾梁無語凝噎，半晌，他終于沈沈嘆了口氣，隨后柔聲說道：“好，爹和你一塊兒走。”

花瓣擊碎人體的聲音絡繹不絕，謝家死侍如待宰羔羊只能任由蓮花屠殺，純凈花海俄而變成了茫茫血海，直看得白蕪蒔魂驚魄惕。

生而為人，死則為花。在那靜謐的九泉鄉裏，有著一群守鄉人。

白蕪蒔不知道這花海和守鄉人有沒有關系，只是那夢境又浮現在腦海中，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腰上掛著的月牙面具，絲毫沒察覺到唐皊安正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江祁言確實言而守信，說不動謝修寧便是半分不動，三人很順利地便到達了城門口，正準備逃出時，謝瑾梁忽聽見身后傳來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

“你真的不再回頭看看嗎？”

他雙瞳一縮，腳下猛然停住了。

“爹，你怎么了？”謝修寧見他停下轉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