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皊安一語畢，院門突然吱呀一響，門外走進了一個年輕的白衣男子。他先是一怔，待看清男子的臉后，他神色黯淡了下來。

“你看，收尸的來了。”

年輕的唐問年和白蕪蒔記憶中的模樣好像不太一樣，眉宇清冷，似乎多了一分凌厲。他徑直從白蕪蒔和唐皊安身邊擦肩而過，既而停在了女人的尸體下。

白蕪蒔偷瞄了眼唐皊安，后者長發(fā)遮面，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伯父看不見我們嗎？”

“這裏發(fā)生的一切全都是往事的海市蜃樓，他只是個幻象罷了。”唐皊安看著近在咫尺的父親，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指尖并沒有觸碰到那人白色的衣袂，只是在空氣中游離了剎那。

唐問年抬頭看著女人猙獰的面龐，揮劍斬落了白綾。尸體仿佛一具斷了線的木偶沈沈摔下跌進了唐問年懷中。他面無表情地用白布裹住了女人的尸體，隨后快步奔向后院翻墻而去。

白蕪蒔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問道：“他要干什么？”

“把尸體埋了唄。”唐皊安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隨后扭頭看向了鄰院裏的閣樓，“走吧，去看看。”

雨依舊下個不停，打在身上不痛不癢，倒是凍得白蕪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走到閣樓下，白蕪蒔註意到了腳邊一具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女童尸體，小聲問道：“這是……燕夕？”

唐皊安瞥了眼淡然道：“死透了。”

閣樓裏彌漫著腐爛木制品的霉味，二人每往上走一步，腳下木階就跟著輕響出聲。通往上層的路不長，卻走得異常艱難，就好像有什么東西黏在了腳底。白蕪蒔看也不用看就能感受到地面上黏糊糊的血肉。終于，木梯走到了盡頭，而在正前方的一扇大敞的窗邊，靜靜癱坐著一個人。

青薏子雙眼空洞地凝視著腳尖，染紅的長劍安靜地躺在腳邊。她的眼角沒了往常的神采，眉心的朱砂痣被散落的青絲掩去。

唐皊安有些訝異地看著青薏子，這個倔強的女子居然有一天會頹圮成這般模樣。

“姐。”他試探著喊了一聲，青薏子嘴角一僵，緩緩抬起了頭，隨即便看見了兩個朦朧的人影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

白蕪蒔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輕聲問道：“沒事了，這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這就接你回去。”

青薏子看著白蕪蒔，又扭頭望向唐皊安，四目相對間，她雙眉一皺：“少爺？”

唐皊安沒有回答，只無聲地盯著那雙突然燃起一絲光亮的眸子，既而從身后抽出了先前在院子裏撿到的木簫將它遞給了青薏子。

“這，這是……”青薏子怔怔看著唐皊安把木簫塞進了自己手中，瞳孔忽而一顫，她毫無征兆地一把推開白蕪蒔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又重重地跪了下去。唐皊安一驚，手本能地摸向了腰間的長劍。

“少爺饒命！…….咳…..”　　青薏子出乎意料地一頭磕在了地上，剛準備起身，一口鮮血忽地從嗓子眼兒裏翻涌而出，殷紅的血色頓時在唐皊安腳邊暈開。

“姐！”白蕪蒔神色大變趕忙扶住了青薏子，后者卻固執(zhí)地將他推開，額頭緊貼著地久久不起：“少爺，饒了我吧…..饒了綠沈的姐妹們吧….求你….求你不要殺燕夕…..”

唐皊安皺眉看著鞋尖沾上的血跡，握著劍柄的五指慢慢松了下來。

白蕪蒔見他無動于衷的樣子急道：“阿皊！你……”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未等白蕪蒔說完，唐皊安已經(jīng)俯下身攙住了青薏子的雙臂，后者有些惶恐地避開了迎面而來的目光，手裏的木簫一不留神掉落在地，脆弱的木地板微微顫動了起來擊起了密密麻麻的血珠。

少年嘴角揚了揚，不緊不慢地道：“你我現(xiàn)在是同盟，忘了？”

“我…..”青薏子踟躕著抬眼偷瞧了瞧唐皊安，后者臉上笑容依舊。

唐皊安註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空蕩蕩的左眼邊，下意識側過了頭，幾縷黑發(fā)垂下，不偏不倚擋住了他半張臉。

“你為什么這么怕我？明明小時候也抱過我。”

二人扶著青薏子走到桌邊坐下，天邊忽而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銀白的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幽暗的閣樓。電閃雷鳴間，青薏子看見了唐皊安眼中的寒光。

“姐，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若沒什么事兒咱還是趕緊出去吧，晚一步這幻象就要消失了。”白蕪蒔倚在窗邊憂心忡忡地望著愁云慘淡的天空說道。

“我本來……也沒打算活著回去。”青薏子默了半晌，終于緩緩開口道，“我為鎢民闕效力這么多年，少爺還不肯放過我么？”

唐皊安瞇起了眼：“嗯？”

“生前被唐門主要挾，死后還要為你所用，我半條命已經(jīng)交給你們了，還要我怎樣……”

“那你當初也可以選擇不報仇，沒有人逼著你。”唐皊安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憔悴的女子，“你要是不愿意，我爹絕不會強求。”

青薏子愕然楞住了，又一道閃電劈開了幻境蒼穹。

少年看似無意識地抬手抹了把先前下巴上不經(jīng)意蹭到的血漬，殊不知對面的人已然渾身僵硬。

“阿皊，先帶她出去吧。”白蕪蒔提醒道。唐皊安扭頭看了看愈發(fā)陰暗的天空，長嘆一聲站了起來：“成，有什么事，出去再說吧，你怎么樣？可以自己走嗎？”

青薏子咬緊了下唇扶著桌沿緩緩站起，她腳下仍舊綿軟無力，只靠著一根木簫才勉強撐住身子：“我沒事，走吧。”

三人從院中出來時已是狂風大作，眼見著長街的盡頭開始一點一點混沌起來，白蕪蒔背起青薏子便向外狂奔。風聲呼嘯從耳邊劃過，青燈飄搖，紅影凌亂，腳下的青石板路正在一點一點地坍塌。

唐皊安雙眉緊鎖一語不發(fā)地跟在白蕪蒔身后，長劍被他緊握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