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南都有皊

“百年前，巷子深處住著一戶人家，家姓唐，經(jīng)歷浩劫，只有最小的嬰兒活了下來。他生于大雪紛飛的立春，皊雨落，照平安，因此名字裏有個皊字。他左眼角有朵蘭花狀好看的胎記。只可惜長了雙殺人魔的眼。

一年初秋，小巷來了位陌生人，手提藥箱，看上去是個游醫(yī)。那戶人家的門第一次被外人敲響，虛掩的柴扉，散亂一地的梅花瓣，這段故事仿佛從開頭就註定坎坷。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巷頭巷尾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住在巷末的殺手愛上了云游四海的大夫。

只有住在山裏的巫族婆婆清楚，小時候的唐家少爺經(jīng)常帶一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小哥哥來家裏玩。聽說那孩子無父無母，一出生就被當(dāng)?shù)氐纳襻t(yī)撿走收養(yǎng)。

那時候兩人總是跑去家后頭的山裏玩，白天背著空竹簍去，傍晚已經(jīng)全裝滿了鮮花。于是婆婆用純銀打了兩塊銀牌送給他們，分別刻上了各自的姓名。

后來小神醫(yī)跟著師父去四方行醫(yī)離開了，直到多年后，少年又憑著記憶找回了這裏。

再見面時，少年和記憶中鮮衣怒馬的樣子好像不太一樣了。他變得不愛笑，性子比以前冷了許多。但每次受了傷餵他喝藥的時候又會在那位大夫懷裏撒嬌，嚷著藥太苦了不想喝。

只有這個時候，神醫(yī)才會恍惚，是不是從前那個愛穿著紅衣赤腳在山野間采花的竹馬又回來了。

一起就這樣，度過了許多年。神醫(yī)喜歡看著唐少爺笑，他總是雙手撐著下巴，在少年彈琴時坐在他對面，望著他。安靜的少年沒有殺手的狠厲，一襲白衣，身上總縈繞著似有似無的蘭香。

那時年少無知，不知何為離別苦。神醫(yī)也沒想到，在幾個月后，他會永遠(yuǎn)離開他。

沒人知道神醫(yī)是怎么死的，不過當(dāng)年那場葬禮卻空前浩大。人們看見巷尾的唐家，披麻戴孝。一把花傘撐在一具碩大的棺材之上，不少穿著怪異的人在下面抬著。那個唐家的大少爺，此時坐在棺材旁，膝上木琴發(fā)出清冷的聲音，在巷頭巷尾回蕩。

花傘下，是一朵又一朵的蘭花。神醫(yī)最喜歡少年眼角的蘭花，于是人們便註意到，少年的眼角蒙了層紗，猩紅的血從白紗中滲出。

唐少爺剜去了眼底的那株蘭花，放在了神醫(yī)的枕邊。

在那之后，人們再也沒見過唐家的少爺，不知道他去了哪。唐家的老宅也更名換姓。就這樣過了百年，無人打理，滿地塵埃。人們好像總覺得，有一天，那兩個孩子還要回到這裏。”

“餵，你這又是上哪淘的雜書？我可從來沒聽過。”

“這不就是翻版嫦娥奔月嗎哈哈哈哈哈，還是雙男主！”

“嘖，這是我從我阿公書房裏翻出來的，我阿公啊平時就愛研究這些怪力亂神的，他說那是他年輕的時候跟朋友去內(nèi)蒙玩無意間在一塊大石頭上發(fā)現(xiàn)的。”

正午明媚的陽關(guān)透過窗戶玻璃輕柔地灑在教室的每個角落，幾個高個兒的男生正圍著一張課桌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些什么。

“噯，你阿公年輕時候去過那么多地方，家裏一定有不少好東西吧。正好下午學(xué)校布置考場放假，我們?nèi)ツ慵彝鎯簡h？”

“行啊行啊，天冷了，中午順道兒去吃個火鍋，就我之前跟你們說的那個，那個那個，就我家茶館邊上那老字號。”

“走走走走走等什么呢！”湊在最外面的一個高個子男生立即沖到座位上三兩下收好了書包。坐著的男生剛要站起來，忽地想到了什么，從人堆裏探出個腦袋對著窗戶那喊道：“唐哥！要不要一起？”

“不了，家裏今天有客人。”

靠窗的位置趴著一個少年，暖洋洋的陽光將他整個人籠罩，藏青色的校服也被暈染成了暖色調(diào)。少年臉朝著窗戶，窗上依稀能看見五官的輪廓，寬大的校服后領(lǐng)口露出了半截白皙的脖頸，在陽光下像塊潤玉豆腐，再往裏看還能看見一條細(xì)細(xì)的紅繩。少年一只胳膊垂在桌子邊緣，修長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diǎn)著前排同學(xué)的座椅靠背，他慵懶地擺了擺手，看起來像只怕生的貓。

“好——”

在一片嘈雜哄笑聲過后，教室裏又恢覆了寧靜，少年依舊趴在課桌上，窗戶不知何時拉開了半扇，秋色漸濃，風(fēng)裏都是桂花香。窗外長了一排銀杏，十月末的天氣，銀杏葉也逐漸泛黃雕落。

一陣清風(fēng)吹了進(jìn)來，少年額前的劉海被吹亂，遮住了雙眼，他被凍得嗅了嗅鼻子，懶洋洋起身想去關(guān)窗，手剛碰到窗沿，一片銀杏葉悄然吹落在他的手背上。

少年一瞬間有些晃神，過長的劉海偏偏這時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輕晃了晃，柔順的黑發(fā)微微分開時，露出了他左眼角下一塊深紅色的疤痕。少年的臉蛋明明清逸俊朗，偏偏這塊疤痕就像白紙上的一滴墨，顯得格外突兀。

他正出神間，教室門忽然被叩了兩下。“唐皊安，還沒走呢？”上了年紀(jì)的班主任抱著一沓試卷站在門口關(guān)切地望向他。

“啊，我關(guān)個窗，馬上就走。”唐皊安這才趕忙低頭收拾起書桌，手背上的落葉也被他隨手揚(yáng)到窗外。

“你成績一直都不錯，老師知道你很刻苦，你父母不常在身邊，天冷自己要記得添衣，平時別總悶著，偶爾也要出去透透風(fēng)。”

班主任站在門邊一直等到唐皊安收拾完東西出來，后者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給她一個若無其事的微笑：“知道了老師，那我先走了。”

樹葉變黃，氣溫也開始驟降，中午街上沒什么行人，倒也還算清凈，偶爾有兩三輛車安靜駛過，車輪后頭卷起了一長串飄揚(yáng)的落葉。唐皊安校服裏頭只穿了一件衛(wèi)衣，肥大的校服松松垮垮掛在肩頭，風(fēng)毫不留情地順著衣領(lǐng)往脖子裏鉆，他裸露在外的鎖骨被凍得通紅，紅色細(xì)繩貼著蒼白的頸肉，單薄的身形看起來搖搖欲墜，少年卻偏偏在寒風(fēng)中也依舊腰桿挺得筆直。

唐皊安已經(jīng)數(shù)不清自己輪回了多少世，今年他整17歲。千年來，他不斷重生變換著身份，但卻從未改過姓名。他落魄過也氣派過，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也見識過天災(zāi)，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換了一批又一批，他也一次又一次死亡又新生。如今輪回在他眼裏不過是睡一覺的事，他早已習(xí)慣揣著一顆空蕩蕩的心臟開啟一段新的故事，只是千百年來，一直都是他一個人。

穿過一條小巷后，唐皊安站在屋外翻找著壓在包裏的鑰匙，隨后推開防盜門走了進(jìn)去，門框上掛著三串銅鈴想了一陣，隨著門關(guān)上后戛然而止。

重生在21世紀(jì)，這次唐皊安投胎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照顧他的鄰居婆婆也在半年前去世了，這間小院是婆婆留給他的遺物，院子不大，但也足夠一人生活了。為了養(yǎng)活自己，唐皊安把前院裝修成了琴行，課業(yè)不多時就賣賣琴，偶爾還會去同學(xué)家開的茶館裏打零工。

他并不在乎生活過得如何，現(xiàn)在這樣平平淡淡的也好，畢竟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這么多次輪回，他對死亡早已麻木。他從未忘記那段前塵回憶，甚至這么久了，有時做夢還是會驚醒。

婆婆生前在后院種下了一棵銀杏樹，如今樹葉已經(jīng)金黃，銀杏果落了一地。唐皊安從小就嫌棄銀杏果臭，但婆婆總愛把它們撿起來洗干凈了和銀耳百合放在一起燉湯喝。他站在樹下躊躇了半晌，還是去廚房拿了盆蹲在地上仔細(xì)挑起了銀杏果，爛了的就扔進(jìn)土裏當(dāng)作天然肥料。

除此之外，墻根下還擺著幾十盆蘭花，閑暇時，唐皊安就呆在院裏養(yǎng)花，什么品種的蘭花他都有，所以小院裏四季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