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快一個月的雨，毫無征兆就停了。

池旭堯走到院中，伸手去接那光。何明德也站到他身邊，兩人竟都有幾分想哭。

天災(zāi)面前，人力實在是微不足道，他們與城中之人窮盡才學(xué)，可若是雨不停，也是無用。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天雖無常，可只要盡人力，必會奪得一線生機。

池旭堯喃喃道：“郢州城算是保住了。”

是啊。

何明德笑道：“咱們現(xiàn)在只要再上個折子，等朝廷派人來調(diào)查接任孫令的事，就可以回京了。”

想到京中的生活，往日裏不過是平常的日子，經(jīng)過這些時間的對比，竟顯得極珍貴起來。

才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兩人就流下汗來。前些日子暴雨，溫度降得極地，城中人都把秋日的厚襖子穿上，如今雨一聽，天氣立刻恢覆到七月的正常溫度，只能穿起薄衫。兩人說起閑話，照這個溫度，不出半個月陸地水位就會全部退去，若是朝廷撥款及時，說不準(zhǔn)兩三個月居民生活就能恢覆正常。

兩人就叫來戶籍官，給他們分撥了人手，著手統(tǒng)計受災(zāi)的情況。城內(nèi)損失有限，多是房屋，城外百姓損失就大了，房子不說，養(yǎng)的家禽牲畜、田地作物余糧，全都被沖了個干凈，這些都要官府補貼，否則這日子必然是過不下去。眼下還是將這些人先安頓在瓦舍。

余下也無他事，還是按照之前打算的，衙門調(diào)配糧食，等熬過這七八日，臨近州府調(diào)來糧食，城中生活基本就恢覆正常。那時朝廷也該派的人也就到了。

他兩人忙了一日，把事情分派定了，就又回來歇著。到了第二日才緩過勁來，想著無人打擾，就出門逛街去。沒想到今日比昨日還熱，城中百姓被太陽曬了一身汗，仍是喜滋滋地忙活著，往外頭曬衣服被褥，那些商戶更是把桌椅板凳都搬出來曬著，到處都是喜滋滋地。

兩人本是閑情逸致，豈知這城中百姓多有認(rèn)識他們的，縱有不認(rèn)識的，也被人提醒了。渭河邊隔幾十年就要水災(zāi)，還有經(jīng)過上一次的人記得死傷無數(shù)，這次全靠王爺與侯爺兩位貴人，城中才能安然，現(xiàn)如今危機已過，眾人滿心裏感激，見到他二人，忙不迭就要上來磕個頭，逼得何明德與池旭堯不得不越走越偏。

快走到瓦舍區(qū)的時候，正撞上喜滋滋地柳瑞。這家伙才把駐軍送回去，跟那邊的將領(lǐng)扯完皮。這會兒災(zāi)難過去了，大家都有閑心了，那邊的意思就是說兄弟們冒著大危險來守堤，是不是要向王爺要些獎賞？加官進爵最好，沒有的話給錢也行。

柳瑞打了太極，讓他寫折子送府衙，到時候論功行賞。好不容易脫身，路上就被人不斷攔住。

守堤那幾日，大家都情緒絕望，只怕自己死了，都愛和別人說家裏的事。柳瑞倒是沒他們這么悲觀，但總是被問，祖宗八代這些無關(guān)大雅的事情總被問了出來。大家知道他十八，未成婚，是京城的大將軍，現(xiàn)在不愁生死了，就愁別的。柳瑞回來一路上遇著七八個媒婆，說不成柳瑞的，就讓柳瑞帶自己親衛(wèi)來談親事。一路上還總遇到姑娘給他送帕子香囊，弄得柳瑞這種軍營裏混出來的厚臉皮都羞澀起來。

不過見了這兩人，柳瑞倒是得意，從懷裏摸出來那一堆帕子炫耀，何明德讓他閉嘴的方式十分簡單，五指扣住端王的手，在柳瑞面前晃了一晃。

柳瑞覺得自己實在是賤得慌，怎么回回都上趕著被炫耀？當(dāng)即一抱拳，告辭。

何明德與池旭堯兩人一笑，卻也不松開相扣的手，繼續(xù)閑逛。兩人剛走近一道僻靜的巷子，就見眼前杵著個白花花的臉，臉頰兩坨紅，瞪著一雙黑漆漆的眼，兩人都被嚇得往后一仰。

屋裏的人見嚇著了人，連聲道歉，放下手裏的活兒，出來把紙人搬到屋裏。

“哎喲，對不住兩位公子爺，這定了童男童女的人說是一會兒就來取，我就先放在外面了，嚇著您二位了。”

原來兩人越走越偏，竟走到了喪葬街了。

兩人倒是不忌諱這個，只是也不可能往這裏頭散心，剛準(zhǔn)備離開，何明德看店鋪裏空蕩蕩的，沒什么貨，但是看招牌不像是新店，就多問了一句。這老板嘆口氣，道：“二位爺年輕，想是不知道呢，唉，這回城裏雖說沒被水大淹了，可總有危險之處，也是死了人的，這天氣又變化無常，許多老人小孩多是病了，有熬不過去的，可不就來我這了么。”

掌柜的有些年歲了，經(jīng)過不少事，嘆了口氣，道：“只希望可別……呸呸呸，定然不會的。”

兩人被這么一說，也是心情沈重。都說大災(zāi)之后，必有大疫，兩人回府的路上留心觀察，發(fā)現(xiàn)十戶之中，總有那么兩三戶面帶愁容。路上積水未退的地方，已經(jīng)能聞到一些腐爛的臭味。洪水帶走的牲畜、糞便、還有人看不到的東西，在高溫下腐爛，往往會帶來最可怕的病毒。

兩人來不及再逛，何明德又去了瓦舍，把這邊場地走了一遍，把這地方重新規(guī)劃了一下，尤其是按照病情輕重，劃分出三個區(qū)域，病人未痊愈之前只能進不能出。其他人未經(jīng)允許，不得進入這幾個區(qū)域。池旭堯又帶人去“打劫”，購買了全城的醋和酒，每日在這邊灑掃。城內(nèi)讓街道司的人日日灑掃，一旦發(fā)現(xiàn)牲畜尸體即刻焚燒掩埋。若有人病逝，不論何病，皆由衙門出資，焚化尸身，補貼身后事。

城中的藥鋪也建立了監(jiān)管，購買草藥皆要登記清楚，在城裏設(shè)立了六處施藥點。或是消暑，或是治風(fēng)寒。還組建了專門的人，去城外清掃。

到了第三日，何明德一早就被熱醒了，看天色太陽還未出，推窗卻已能感受到熱浪。兩人都覺得不詳，到了下半天，就見柳瑞匆匆趕來，滿臉凝重。

“王爺，兩件事。一是今日有人在街上看到孫令，只是瞧著不真切，一閃而過。二是城裏有一戶人家，養(yǎng)了三頭豬，昨晚忽然都死了，像是瘟病。那牲畜現(xiàn)在處理了，但是那主人家今日有些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