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準(zhǔn)備去附近城鎮(zhèn)上轉(zhuǎn)一轉(zhuǎn),因為都不是尋常人，倒也不會饑餓因此也就不著急，慢吞吞地在山中走。一堆精精怪怪尾隨,膽子大的小動物甚至攔路。這些精怪都是看霍玨的，穆晴嵐有種帶回姑爺回娘家的心情，抓著霍玨的手輕輕晃著說：“霍郎,你別介意，你要是不喜歡,我就讓它們不出現(xiàn)。”“它們雖然是妖精,但都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穆晴嵐到現(xiàn)在都沒有忘了霍玨本身是個種族歧視的事情。她竭力地為這些精精怪怪說好話：“他們還會幫著來山上打獵砍柴的柴夫和獵戶引路，為凡人驅(qū)逐外來的大型猛獸。”“哦對,那個山雞,就那個花里胡哨的山雞一家,在山下鬧蝗災(zāi)的時候，還舉家出動去捉蟲，讓百姓的收成不至于被毀。”“那個小松鼠，你別看它小,它以前在一個山下百姓家里撿地上花生粒吃的時候,那家的孩子差點掉進井里,是它大聲示警,那家人才及時趕來沒釀成慘劇的！”穆晴嵐說個沒完，每一個小東西在她這里都是有名號,有作為的。湘君山的氛圍一直都是這樣，他們這群妖魔鬼怪的聚在一起，炫耀的就是平時都干了什么好事兒。功德大的,穆晴嵐會額外照顧。霍玨絲毫也不意外這些小東西親近穆晴嵐，她是霍玨此生遇見的最心思純澈純善之人。就連當(dāng)年她還只是個凡人之時,能引得人三尸暴動的夢魘獸，在她的夢境之中，也只是個無害的小東西。霍玨靜靜聽著。穆晴嵐一路走，一路說得口干舌燥，沒發(fā)現(xiàn)霍玨對這些沒眼色總是到處亂竄的精怪不耐煩，這才隱隱松了一口氣。穆晴嵐不說了，霍玨才問：“山中怎么會有這么多開智的精怪？”這件事實在是不同尋常，這湘君山并非什么靈山，同雪松山那樣聚靈千年不散的靈山，實在是沒法比。這樣一座山上，斷然不該出現(xiàn)如此多的開智生靈。要知道凡物開智極難，連雪原驪鹿在北松山雪原出生長大，受靈氣經(jīng)年浸潤，大多也是沒有靈智的。穆晴嵐聽到霍玨沒反感這些精怪的意思，本來就很開心，霍玨這么一問，她就一臉神神秘秘。用胯骨拱了下霍玨，道：“這可是個大秘密，算是一種修煉的捷徑，我們一般不告訴外人的。”“當(dāng)然了。”穆晴嵐一張小臉露出驕傲神色，“你現(xiàn)在也不是外人，但我也不能白白告訴你。”她眉飛色舞地看向霍玨，挺起胸，輕咳了一聲，抬手對著自己側(cè)臉點了點：“親一下，我就告訴你修煉秘訣。”周圍跟了一路的精精怪怪都露出頭，嘰嘰哇哇看熱鬧。穆晴嵐其實是逗霍玨玩的，畢竟霍玨的性子不太可能大庭廣眾之下同她親近。他之前可是被摸一下手都要面紅耳赤的。穆晴嵐搞到他有多么不容易啊，那可真是用盡渾身解數(shù)，臉皮跟節(jié)操都不要了。但她也想逗逗霍玨，看看霍玨羞惱的模樣，已經(jīng)好久沒有看到了。他現(xiàn)在雙眼明亮，同之前目不能視雙眸晦暗的樣子大不相同，若是羞澀起來，定然別有風(fēng)情。穆晴嵐說完之后，就點著自己的臉，斜眼看著霍玨，尤其是盯著他的耳根，等著看熟悉的紅。片刻，穆晴嵐果然看到霍玨的耳根紅了起來。她就又笑了，聲音格外清脆，正要說“我逗你的”，就感覺到霍玨突然湊近，屬于他的氣息再度同昨夜一樣，籠罩了過來。接著穆晴嵐只覺得自己面頰上微微一熱。周圍此起彼伏的精怪叫聲不絕于耳，穆晴嵐瞪大眼睛看著霍玨，像個木偶人。他他他！他竟然這光天化日！當(dāng)著這么多精怪的面就親她了！“哼，還說是個端方仙君，要我看就是個登徒子！”不遠處樹林里面，和蛇女站在一起的狐貍精滿臉不忿，氣得一張小臉面紅耳赤。口不擇言道：“也就山鬼那樣的瞎子才看不出來，這男的實在是個輕浮的！昨夜開始便封了暖泉周圍，設(shè)下結(jié)界，誰不知道他拉著山鬼白日宣淫！”“現(xiàn)在竟然恬不知恥地當(dāng)眾親吻！”“我一個狐貍精都沒有他那么騷!”狐貍精是真的喜歡穆晴嵐的，雖然他一直都像是開玩笑一樣在說。他還是個未開智的蠢物的時候，便因為先天不足被母親拋棄，長得太小沒有生存能力，多次被穆晴嵐從猛獸手中救下來過。那時候穆晴嵐甚至不能凝化成人形，只能化為一縷疾風(fēng)，在山間游蕩。后來穆晴嵐機緣巧合化形，第一個用“大仙”的方式開智的，也是狐貍精。他和山鬼算是相識于微末，共同成長到如今，他亦是隨時能為穆晴嵐一句話赴湯蹈火的。他甚至原本生來便是女兒身，是為了和穆晴嵐相好，生生改了性別，弄得現(xiàn)在男生女相，還遭西河水虺那臭男人覬覦。他不明白，為什么朝夕相伴，山鬼卻不喜歡他，偏偏要對一個修道之人一見鐘情，糾纏不休。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他這精怪，才和山鬼最般配！霍玨靈府破碎之前便已經(jīng)是劍宗翹楚，重生后已經(jīng)是脫凡境巔峰修士，當(dāng)今修真界之中，除卻那幾個大派宗主，還真少有幾個能與之匹敵。他的靈識蕩開能覆蓋幾個湘君山那么大的地方，狐貍精的話他當(dāng)然聽得清清楚楚。霍玨甚至能夠感知到狐貍精的一部分情緒。狐貍精確實在氣憤嫉妒，氣得他都開始咬手絹了。而被親傻的穆晴嵐很快回神，自然也聽到了不遠出狐貍精作死的話。她還未開口，便感覺到霍玨周身陡然蕩開了他這脫凡境修者刻意收斂的靈壓。連穆晴嵐都覺得心口一窒，那些不成氣候的精精怪怪，自然都嚇得瑟瑟發(fā)抖，匍匐在地。不遠處的狐貍精和他身邊的蛇女俱是面色一白，狐貍精這輩子都膽子小，但是此時此刻竟然叉著腰，強撐著沒跪。他幽怨地看向穆晴嵐和霍玨的方向，只覺得自己一片癡心盡付流水，委屈得快哭了。他就算是顫抖著挺直脊背強撐不跪，也知道霍玨這脫凡境修士真的發(fā)難，弄死他不費吹灰之力。“走！”穆晴嵐生怕霍玨真的動手，對著狐貍精和蛇女的方向怒吼。吼完之后，她又去抓霍玨的手臂。她從昨晚開始，就知道霍玨狀態(tài)不對勁，雖然穆晴嵐不在意霍玨變成什么樣，但她的精怪們陪伴她的情誼不由得她袖手旁觀。她不能讓霍玨傷害它們。鬧鬧笑笑都可以，穆晴嵐又何嘗不知道狐貍精對她的十分真心。可感情又不能用相識的時間去衡量，她就是對霍玨一見鐘情嘛。“霍郎，不要理他！”穆晴嵐笑著說，“他就是嘴欠，其實不壞的，他救過好多被男子快打死的女子，他……”霍玨轉(zhuǎn)過頭來，看著穆晴嵐，神色有些沉，不，可以說是陰鷙了。他抬手輕輕摸了下穆晴嵐的臉蛋，慢聲細(xì)語，卻語調(diào)滿是藏不住的晦澀，問：“他喜歡你？”穆晴嵐眼睫一顫，緊張地咽了口口水，蛇女這時候已經(jīng)捂住了狐貍精的嘴，飛速把他拖走了。此時此刻，山中所有的精怪都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位姑爺惹不得！“哈哈哈，亂說什么，我只喜歡你。”穆晴嵐笑著撲到霍玨懷中，心臟驚得亂蹦。她還真怕霍玨這個種族歧視要為難山中精怪們。穆晴嵐都想好了，要是霍玨不喜歡他們，她就和霍玨走，去哪里都好。“不要理他們了。”穆晴嵐撒嬌道。霍玨輕輕“嗯”了一聲，聲音非常柔和，但是一張肅麗俊美的面容之上，似是覆上了霜雪，冷的任誰看上一眼，都要被凍傷。比起狐貍精的嫉妒，霍玨的嫉妒才是真的摧心裂肺。穆晴嵐與這些山中精怪，相伴了一百多年，會有一個狐貍精喜歡她，霍玨一丁點都不意外。霍玨只是妒火難消，因為他無法想象，那一百多年，她是怎么過的。她是怎么化為孤魂野鬼，在山中游蕩，又是怎樣的寂寞和絕望。她同這些不曾開智的動物接觸，她會一個人對著它們說話嗎？她會說什么？霍玨那時候在做什么？他重新活了一次，卻將關(guān)于她的一切都忘了。他在天元劍派做一個渾渾噩噩的劍宗翹楚，而她在這山中同一群不開智的蠢物相伴。霍玨甚至恨自己。記載里山鬼是不能離開死去的山林的，他們同地縛靈差不多，離開這片山，就會消散。霍玨不敢想，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能來找他。他絕不會傷害那些陪伴她的精怪，他只是嫉妒啊。那時原本他打算好了，接她回山中，要父親收下她做徒弟，做他的師妹。他會帶她修煉、帶她去雪原看驪鹿、帶她到人間驅(qū)邪除祟，同她一起長大。可現(xiàn)在他生生錯過了一百多年，陪著她成長的成了旁人，成了這些精精怪怪們。霍玨心中似巨浪翻騰，懷中抱著穆晴嵐，卻一個人默默的撕心裂肺。不過他很快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這情緒，一下一下?lián)嶂虑鐛沟暮竽X長發(fā)，柔聲道：“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同伴。他們都不曾傷天害理，昨日進境時的劫閃便是佐證，我又怎會刻意為難。”“我只是……”霍玨看著穆晴嵐，眼神溫柔得比暖泉還令人沉溺。他像剛才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愿意當(dāng)眾親吻穆晴嵐一樣，此刻雖然艱難，卻依舊坦然開口道：“我只是嫉妒他們。”他坦然承認(rèn)自己的心情，是因為他覺得，往后余生，他們之間再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猜忌和誤會。他們錯過的太多了，補不回來的那些已經(jīng)是畢生遺憾，霍玨哪怕從不習(xí)慣這般直白，卻也愿意對穆晴嵐展露內(nèi)心的一切。霍玨微微偏開視線，俊美的側(cè)臉線條繃起，垂眸道：“你在山中的那些年……我并未能陪伴，那個狐貍精，跟你很好吧？”“我剛才只是嚇?biāo)幌拢瑹o意傷他的。”“啊？”穆晴嵐聽懂了霍玨的意思，先是忍俊不禁。霍玨坦露思想已經(jīng)夠窘迫了，穆晴嵐這一笑，將他笑得無地自容。不過穆晴嵐邊笑邊抱住了他，上氣不接下氣拍著他后背道：“你要笑死我，你怕什么嘛？”穆晴嵐仰頭看著他說：“我從未喜歡過任何人，任何精怪。”她用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說：“我從十年前，哦，現(xiàn)在是十一年前了。”“十一年前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我只會喜歡你這樣的人。”霍玨心中一悸，喉結(jié)滾動，抱住了穆晴嵐，嘴角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他不嫉妒了。他將下顎放在穆晴嵐頭頂，輕輕壓了下，一句話似棉絮堵在喉間，幾番輾轉(zhuǎn)，最后還是咽進去了。他很想告訴她，她當(dāng)年之所以會一見鐘情，那是因為他們之間不是初見。她在愛他之時死去，百年渾噩后蘇醒，那愛意仍舊未曾消散，所以才會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覺得深愛。而從他們相識的一開始，穆晴嵐和霍玨之間，便是她主動，她主導(dǎo)。此刻穆晴嵐一句話而已，他便心花怒放，喜不自勝。霍玨當(dāng)年身為修真界劍宗少年天才，卻被一個凡間鄉(xiāng)野少女追求的“走投無路”，答應(yīng)了她的求愛。后來他雙目失明不良于行，再度輕易被非人的她打動。這一切都是無論重來多少次，也無法更改的注定。霍玨很確定，無論多少次，他都會反復(fù)愛上她，絕無意外。而這世間的所有一見鐘情，或許都是不為人知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