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益難得發怒之下，杜卿總算是安靜了，似乎此刻除了靜待鹿云草開花，別無其他了。杜卿找了個角落，自己坐下，靠在了墻上，記得又一次，自己同玉衡閑聊，聊到九安，自己確實是有幾分帶著九安隱居的意思，卻被玉衡說得無言以對，或許玉衡縱是有百般過錯，但是有一句話是對的，九安是顧方庭的愛女，有些事，九安是逃不過的。

商益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如今也是沒有什么辦法包扎的，先待鹿云草開花吧，且看看可不可以救回公子，如是不可以，那么自己十年來的經營，無非功虧一簣。還不僅僅是如此，若是公子出了個意外，玉衡那邊也就沒什么希望了，若是不借秦兵之力，如何可以攻破洛國，如何可以將祖宗牌位還于宗廟。蒼茫數十年的歲月中，商益不止一次地感到了無力，而如今這一次卻是最坐立不安的。

猶記得昔日自己得知自己將死之時，有過掙扎，有過痛苦，最后又慢慢歸于釋然。細細想想，既然人都要死了，也就沒有什么好惦記的了。九安啊，你師長我盡力了。若是此后不遂，實是，嗯，讓人憂心、只是往后，師長再也不能逼你背史書，寫策論了。

商益無力地靠在墻上，看了看九安，商益此生福薄，窮盡我一生未有一子半女，我于數年前見得一女姬，嬌嬌軟軟，容貌可人，她看起來諸事漠不關心，卻小心翼翼看著每一個可以給她溫暖的人，渴望著一絲半點關心，卻又對這些的關懷拒而不受。

是數年前那一日，滿天秋色，一陣風吹過，黃葉簌簌飄落，自己牽著那只軟軟的手，走向煬國，告訴她，“往后，我就是你師長。”她聽著，頗有幾分心不在焉，回頭往后看，我心里覺得好笑，方才明明是她推脫，說是不要家里人送的，如今又是這幅樣子，真的是小丫頭片子啊。

我此人天生一副壞心腸，生了逗弄她的心思，“方才還說不要家里人送，如今可是想家了？”她抬頭看著我，面無表情，“我在看長兄，他跟在我們后邊。跟了好久了。我擔心他找不到回去的路啊?！蔽衣牭盟环?，也回過頭去張望，果真看到稚齡公子跟在我們身后，跑得氣喘吁吁的，我看向他，有幾分不解，他只是對著我恭敬地行了一禮，明明是一個小孩兒，卻硬是做出了一副大人的樣子?！斑€望先生照顧好九安，不要讓人欺負了她。她膽小，脾氣不好，還望先生多擔待些。”

那時候，大概離開國公府已經十里有余，所以，小公子跟在我們后邊追了十里？自己心頭有些溫暖，對著小公子一笑，“某定不辱命?！焙髞恚覇柧虐?，“什么時候看到你長兄跟在我們后邊的？”九安面上并無半點多余的表情，“很早就看到了。我原是以為他走一小段路，就會回去的?！弊约河X得這小女姬很是有趣，“若是我未曾看到你回頭，你打算讓玉衡跟到什么時候？”

小女姬看看我，面色有些不解，“他想跟多久就跟多久，與我又有什么關系？”話說得很是刻毒，但是動作卻是那般不自然，看著玉衡，揪著衣角，什么話都不說。緊緊抿著唇，但是眼神中又像是有太多東西了……她自小同自己待在一塊，更像是自己的女兒，嬌嬌軟軟的，安分時頗為安分，不安分時還會構陷別人，手段高明到讓怒火中燒的自己半點都沒有識破，還是事后想起來，才覺得有幾分的不對勁。阿卿把她當女兒，難道自己不是嗎？

玉衡又看看墻角的杜卿。或許這像是我一輩子的執念，嗯，多看幾眼好了。是什么時候起，自己誤了自己的一輩子，為了一段從未得到過的愛戀，搭上了自己一輩子，值得嗎？自己很想回告蒼天，值得啊，哪里不值得了。用自己一世碌碌，換得學宮那五載最美的時光。第一次見到阿卿，她明媚得像是驕陽，行禮一絲不茍，”見過師兄?！暗故菍⒑T的自己襯得甚是不自在。

后來啊，在貴庶分明的學宮里，她從未嫌棄過自己，是自己教她拉弓引箭，是她教自己調制筆墨。那五年，正是女子豆蔻，男子尚未及冠，一切仿佛畫本中最美的樣子。縱是后來用了我余生二十年的尋找，追覓去換，也是值得。世上自是有情癡。初初看到這句話，商益覺得何故有人愚蠢至此，后來才知道，不是愚蠢，只是情到深處，再難割舍。

商益想著，閉上了眼睛。后來啊，后來，自己心頭上的女姬為了地位，為了權貴，也走錯了路，后來又失了心，實在是生生執迷不悟。至此啊，自己與她再無半點可能。有時候自己在想，明明是自己先遇上她的，可是啊，自己終究不是她的良人。

兩個人都是各有所思。都是一句話不說，偌大的陵寢除了秦亓時而急促時而緩慢的氣息外，再無其他。笔趣阁小说♂网♂www.haobiQUgE.cOm

杜卿覺得更揪心了，九安的氣息已是越來越微弱了。杜卿起身，想要去看一看鹿云草。商益自是注意到了杜卿的動靜，對著杜卿，開口，聲音溫潤，一如數十年前，第一次見到師妹，“師妹。我去吧?！闭f得如此自然，就像是在學宮那些年中最尋常的一日，師妹嘴饞了，自己獵了兔子，準備剝皮去骨，好好烤一烤?？粗鴰熋靡桓睉袠樱允菍櫮绲亻_口，“師妹，我去吧?！?

待得商益一瘸一拐地走向鹿云草的時候，杜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師兄，我為你處理下傷口吧?！鄙桃婵嘈ΓD過頭，看向杜卿之時，卻已是溫潤如玉，“阿卿的手不應該沾血的。事情了了，就回煬國，再也不要回來，好不好？“聲音語氣，像是商量，其實卻是一種要求。阿卿，唯有如此，或許你才可以避過此禍啊。

杜卿不解，商益卻已是不太想理她了，還有什么可以說得了。該說的，這么多年也都該說了。既然這么多年都沒有將話說出口，如今又有什么說的意思呢？“商益正向偏殿走去，卻被一只手扯住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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