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無求懊惱地將手往頭上伸去，急需冷靜的時候他總會按著后腦勺讓自己迅速降溫。他這才發現自己沒戴官帽，遺落在哪兒？他也忘了。大概是在嚴世蕃那兒吧，呼吸一收，應無求突然想起了嚴世蕃。他再度朝沈默著的離歌笑臉上望去，離歌笑一言不發，也不看他，應無求喪氣地垂手握拳砸在地上，悶悶道，“如今嚴世蕃抓到了你，我放不了，也殺不得……離歌笑，你好能算。算準了你在我這兒沒活路，嚴世蕃卻不會殺你……”

離歌笑聞言竟笑了起來，“你知道我是自己來的？”

應無求見他笑了，便把別的想法皆拋之腦后了，也跟著一笑，“沒人比我更了解你，難道不是嗎？”

離歌笑點點頭，又點點頭，那一點笑意卻很快消散，仿佛沒出現過，讓應無求的笑容襯得無比孤單，無比尷尬。應無求來不及收回笑容，聽著離歌笑接下去的話，“我曾經也以為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可我現在越來越覺得，我根本不了解你。你比我想象中要可恨得多了，我現在恨你，恨得……恨得如果可以，我寧愿這輩子，從沒認識過你。”

應無求一字一句地聽著，等離歌笑說完了，還又問了一遍。“你寧愿這輩子，從沒認識過我？”

離歌笑看著應無求的眼睛，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應無求不知道離歌笑心裏正想著鄭東流那番話，那番關于生和死，愛和恨的話。他不知道離歌笑如何掙扎著在無數夜晚裏內心的抗衡斗爭，關于要不要恨應無求，要不要殺應無求。他本以為離歌笑會想殺了他，可沒想過離歌笑想的是希望不認識他。這簡直是最直接的侮辱，直截了當地告訴應無求，你無論是站得高也罷，殺得狠也罷，在他心裏，什么都不是。

應無求紅了眼，站起來扭頭便走，狠戾道，“把他帶去刑房！”

背后響起悉悉索索的鐵鏈聲，離歌笑這時候才終于被上了鐐銬，他臉上幾乎沒有表情。賀小梅抓著牢房門一臉凄切地望著他，賀小梅想到可怖的刑房，鼻子一酸，眼眶霎時紅了，看著應無求的背影也模糊了起來，他似乎看到他在發抖，賀小梅沒有再看，低下頭垂淚不語。他恨死了自己一個人什么都做不了地待在這個要死的又黑又冷的鬼地方——“柴胡……”他攥緊地上鋪著的薄薄一層稻草，蒼白的唇色透露出的僅剩孤單無助與凄然。

鞭子一遍遍打在離歌笑的身上，應無求背著身子沒去看他，手邊一壇新開的酒已經喝了一半，他仍不時仰頭喝上一口。離歌笑一直睜著眼看他，想到的卻是在蕭本家那次一起喝的酒，有一點勝利的滋味，更愉悅的感受，卻來自于合作攜手。而如今，他一個人喝下的酒，不知是苦，是甜？離歌笑說服著自己不要再想，他終于如愿以償地抓到了他，應該是完全的喜悅吧，他臉上的不甘和怨憤，也只緣于他不能殺他吧。離歌笑自嘲一笑，心中百轉千回，應無求先前對他說的話又浮了上來。他想到了小梅，想到了應無求說要殺盡一枝梅，想起了他說他不愛如憶，如憶……離歌笑才想到這個名字，狠厲的一鞭又落了下來，他悶哼了一聲閉上眼。他不能否認，在如憶死后的這么多日子裏，他常常想著她，如憶是他這輩子都放不下的心結。他真的如應無求說的一樣，僅因為如憶愛他崇拜他，他才對如憶好么？不……不是的。如憶對他來說，甚至比親人的意義還要深，怎么可能只有那么一點地位？他真是被應無求一喝懵了神了，荊如憶……她有自己的孩子……離歌笑想到如憶，幾乎從來不會聯想到男女旖旎的□，他似乎更在意他和如憶之間這份聯系。如憶是他們孩子的母親，他們是親人，更重要的是，如憶了解他。如憶最初沒能愛上包來硬便是因為如憶和來硬……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而如憶和自己是如此地像，如憶有她爹，而自己有鄭東流，從小到大一路走來，灌輸進來的那些執念都一模一樣，所以他和包來硬，和應無求，都永遠成不了一類人。沒辦法膝蓋軟著對貪官污吏就能那么直接地跪下去，沒辦法那么處心積慮地為自己的出人頭地而考慮。真的如應無求所說，他寧愿一廂情愿地相信一枝梅可以拯救民生，他寧愿相信，扶一個豹子幫，幫一對小夫婦，教一個蕭本蕭公子，他就能為這個黑暗的社會改變點什么。

離歌笑相信這些，他朝喝著悶酒的應無求看過去，心裏滿是失望。這個人，爬再高又怎么樣呢，和自己之前有再多的前塵過往，又怎么樣呢？他和自己，和如憶，和一枝梅，都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的確有權力指責他對如憶的感情不是愛，可是在道義上，在人性上，他應無求，永遠只能被踩在腳下。即使是他再偏袒他，再為他找借口，也挽回不了的事實。

鄭東流的慘死還存留在離歌笑的噩夢中，他不記得多少次見到老夫子的遺容。有時在夢驚醒之前，是他舉著刀劈向了鄭東流，他不禁深深戰栗，多少次質問著師傅的亡靈——他從一開始就縱容包來硬成為應無求，是不是錯？讓他提防包來硬的是老夫子，可讓他放下仇恨的，也是老夫子。離歌笑覺得自己太多年以來都被老夫子的思維牽絆住，怎么對待應無求，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那個臨界點。縱容他么？他的縱容，幾乎就成了殺死老夫子的幫兇！那么多次他都可以直接殺死應無求，如果那樣，老夫子就不用死……可他沒有。

可他也沒有。離歌笑垂眼默然，那么多次，應無求也可以殺掉他。

五十鞭打完的時候，應無求終于喝光了手裏的酒，“把他解開，我自己來捆。”他奮力把壇子往地上一摔，轉過身來。

作者有話要說： 南瓜……

讓你失望了……

明天再看捆綁系吧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