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無求一路上都沒聽見嚴世蕃開口，一直到又走回那個庭院，嚴世蕃才停住了步子，淡淡回頭道，“你跟我一個屋睡吧，免得我有什么要使喚的還要走出來喊人。”應無求低眉應下，二人一同進了房間，好在床榻雖簡陋，倒也寬敞，兩人并排躺著綽綽有余。嚴世蕃拉過薄被來往身上一搭便閉目無言，應無求丈二摸不著頭腦，一路上猜想著他說的“回去說吧”到底是要說個什么。可嚴世蕃什么都沒說，這又如何是好？他怎么躺都覺著別扭，側過頭去看著嚴世蕃閉目側顏，小心翼翼地又轉過來要起身。

嚴世蕃眼雖閉著，到底還是沒睡，他伸手按在他的手上，“去哪兒？”

應無求停了動作，“屬下想，方才一番折騰，也鬧了一身汗，想去燒些熱水來給公子擦擦身。”

嚴世蕃擺了擺手，“你又不是下人。”

應無求一頓，慢慢又躺了回去，身上仍是汗黏著膩膩的不舒服，此時卻心頭一軟，“屬下效命公子，不分巨細。”

嚴世蕃拍了拍他的手背，“你還覺得，自己是以前那個應無求嗎？”

應無求不語，他并不明白嚴世蕃的意思，或者說，他明白了，卻不敢說。嚴世蕃不用睜眼也知道他內心的遲疑，他又感受到那種說不出來的郁結堵在心口。嚴世蕃終于明白之前某一次應無求說的話，他說他們上下有別。他能猜中應無求的心思，也敢說，而應無求不是，應無求能對他知無不言，卻不能言無不盡。他睜開眼看著應無求，“你有的時候，很敢反駁我，讓我很驚訝，也因此重視你，覺得你與別人不同。可有的時候，你又太會裝糊涂了，你是不敢說，還是不愿意說？”他的手指輕輕劃在應無求的手背上，觸感冰涼，他抓著他的手帶入被子中，嘆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你也別總是想得太覆雜。我知道你坐到這個位置，已經習慣了如履薄冰，我也知道，我背后的嚴嵩讓你不敢輕視。我只是問你一個問題而已，你并不用擔心答錯了會死。我和離歌笑談到你，他心裏只記得一個包來硬，也從沒放棄過要把你往回拉，他就沒想過這根本不可能。你說，人總是一步步走到未來，哪個人能走回過去？我沒興趣去探求你的過去，我只關心你以后有多有用。你雖然一直是應無求，可是我覺得你變了很多，你自己是什么感覺？”

應無求還是第一回聽到嚴世蕃一下子說這么多，他楞了一下，才謹慎地斟酌著言辭道，“在嚴大人手下做事和跟著公子做事，自是有不少差異，若說變了，定然是會變的。”

嚴世蕃搖了搖頭，“再答。”

應無求別扭地翻轉了手，使手心朝下，輕輕按在床褥上，不想被他覺出自己手心的汗。他假裝鎮定地開口，“公子教了屬下很多，屬下愿意應需而變。”

嚴世蕃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吁嘆，似乎已經放棄從他這裏得到答案。他看著應無求，逼迫著應無求的眼神無處可逃，應無求心頭一陣恐慌，這才覺出他現在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凌厲氣勢。嚴世蕃緩慢開口，“我記得，你在叱我還沒當上皇帝的時候，可沒稱自己是屬下。你就真的不肯再把那一次的氣勢拿出來給我看看？應無求，我本來以為我能點醒你，結果你縮得比誰都快。我本來以為你是怕我，可我發現你更怕的好像……是離歌笑的態度。”

應無求涔涔落汗，他早知嚴世蕃敏銳過人，卻沒想到如此尖銳。他以為最近嚴世蕃對他百般示好，他都順著讓著，享著受著，就這么糊弄一時，卻不想嚴世蕃閱盡風月，全不沈淪，眼裏還是這樣萬般清明，不似他，差點一只腳就跨了出去。

“我懶得管你和離歌笑的前塵往事，為了女人也好，為了理想也罷。”嚴世蕃看著應無求，“我想反正你們不會有什么交集，你既然跟著我，你自己清楚要怎么做。我對你下的心思，你自己心裏也清楚。我不想養一個要靠我逼才肯出頭的廢物，我以為你已經不是廢物了，應無求，我以為我應該不會看走眼。”他壓低了聲音，似乎在權衡著什么，“如果你有什么不想告訴我的算計，我勸你早點收起來。我這個人不喜歡威脅人，我喜歡直接動手。但是你，除了用你，我最近花了更多心思來教你，雖然你至今為止讓我失望大過欣喜，但是我仍然對你比對別人多一份心。我給你三次機會，我會讓著你，不管你，你自己也要掂量清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該想，什么，不該想。”

換成應無求閉上了眼，他心裏有些難受。他隱約覺得今夜很不一樣，他隱約猜到，一定發生了什么，而嚴世蕃對他的一些縱容，他自己知道，只是一直逃避著沒敢正面面對。他甚至清楚地知道，最近在利用嚴世蕃對他的放縱，他本該得意，此刻卻有無可言喻的負罪感。他不敢再看嚴世蕃的眼神，不是怕，而是愧。嚴世蕃至少對他坦坦蕩蕩，而他——

兩人都說不出過了多久，應無求終于顫抖著出了聲，“我還剩幾次機會？”

“兩次。”嚴世蕃沈聲而答，“今夜我本是要等你一個答案，可是到一半，我自己先后悔了。我有預感，如果真的讓你自己做一個選擇，你會讓我失望。應無求，我讓著你，這是第一次。”

應無求并不知道他和離歌笑的賭約，他也不知道離歌笑認賭服輸的話，就要不戰而敗。他還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嚴世蕃告知了另一種說法包裹下的真相。他為嚴世蕃猜中他的心思而心緒紛繁，他有愧疚，有黯然，有后怕，和太多太多。嚴世蕃并沒有騙他，甚至看上去那么有誠意，那么讓人感嘆，可是有著太多隱瞞。嚴世蕃看著應無求痛苦的表情，心裏長嘆。嚴世蕃一直很看不起賀小梅，可如今他也成了個唱戲的，還唱做俱佳。他利用著應無求的慌亂，隱瞞，加壓，甚至用了一點苦肉計，他知道賭局根本沒有結束。

他要一個完整的，蛻變后的，只屬于他的應無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恩，你們評論吧。

我也說不出來，這章的嚴二……我自己是相當帶感，不過感覺= =跟原著差距有點大？恩……

燒飯去，回來繼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