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許從來沒堆過雪人，被她叫住又不好拒絕，只能同她一起笨拙地鼓搗起來。

站在窗前的聞玨皺了皺眉：“成何體統(tǒng)，這么大人了，怎么還這般小孩心性，端莊全無。”

也不知道他是在罵誰，聞?wù)款┧谎郏D(zhuǎn)身就走，似乎連多余的眼神也不想給他，免得白費(fèi)力氣。

他往廂房外走去，在廊下站定。

陸云初不準(zhǔn)他出來，怕沾著雪受寒，但廊下有屋檐擋著，應(yīng)該不算不聽囑咐。

站在這兒里，能更清楚地聽見她的笑聲。

她不知從哪翻出來了鹿皮小帽和手套，給柳知許也戴上了，兩人說笑著，用地上很快積起的學(xué)堆了一個半圓。

她們嘀嘀咕咕地討論著是不是應(yīng)該滾一滾，滾圓點(diǎn)。

聞?wù)坎恢挥X就勾起了嘴角，黑夜、白雪，如此寡淡相沖的顏色，竟也可以這般鮮活。

身后傳來腳步聲，聞玨走到他身旁：“是她勸服了你嗎？”他還是不能接受，“為什么，我曾勸過你那么多次……”

聞?wù)拷褚剐木橙岷停膊粚掖螣o視他了，從懷里掏出紙筆寫字。

聞玨見他如此珍視這個本子，心中氣悶，想要多說幾句，又硬生生忍住，怕聞?wù)坎辉偻哉Z。

——她沒勸過我。

聞玨更惱了：“那你是為何這般，從前我求也求過，罵也罵過，你從沒聽進(jìn)去，我們多年的情分難道比不得她一人嗎？”

聞?wù)旷久迹簞e這樣說，并非如此。

“那你是為何！”聞玨心中苦悶，見到他那雙含著薄霧的雙眸，更是難受，“阿湛，我知道你苦。可這世上誰不苦，我父親也為了護(hù)送你而死，我們聞家最后只剩我一個了，可我并不會因此消沉，我要他們血債血償，我要聞家重振門楣。”

聞?wù)繐u頭。

聞玨立馬說：“我并非讓你復(fù)國，我只是覺得，你身上系的不只是我父親的命，那么多人為了護(hù)你而死，你、你怎能……”

聞?wù)磕樕喜]惱怒的神情，依舊是那種接近麻木的平和：所以我從未輕生。

“你那般等死和求死有什么區(qū)別！”

他一筆一句寫道：等死和求死不一樣，我不能求死，只能等，等那日到來。

他這話云里霧里的，聞玨看不懂，但他并沒放棄。這么多年了，這還是阿湛第一次與他交談這些。

“我不明白，阿湛，你還記得曾經(jīng)嗎，你是京城最恣意昂揚(yáng)的少年郎，我常被父親訓(xùn)責(zé)要多多向你學(xué)習(xí)。突逢大變，性子轉(zhuǎn)變我可以理解，可你怎么能變成這樣？”

陸云初她們總算是堆好了雪人的下部分，聞?wù)窟@才轉(zhuǎn)頭看向聞玨。

他仔細(xì)看著聞玨，忽而輕笑，在紙上寫道：你可記得我幼時最愛登瞻星臺，為此挨了不少打。父皇總說命不由天，命數(shù)變化，全在自己。可他錯了，在這世上，每個人的命數(shù)早就有定論。

聞玨看到這些話，不知道為何心臟驟緊，他扯過紙，揉成一團(tuán)：“我不許你說這些喪氣話。”

他這般暴躁的樣子有幾分孩子氣，聞?wù)抗戳斯醋旖恰?

——這不是喪氣話。這世上確實(shí)有人天命所歸、龍運(yùn)在身，我的命便是在確切的時機(jī)助他。

這句話砸得聞玨腦子嗡嗡作響，他喉嚨發(fā)緊，呼吸困難，結(jié)巴道：“我、我不懂。”

聞?wù)康男θ莺艿胁恢每煞竦囊馕丁?

——所以我說時機(jī)未到，你想要的東西我暫時還不能給你。時機(jī)到了，太子印、虎符、秘庫鑰匙我都會給你，不過到那時估計我的命數(shù)已盡。

這段話映入眼簾，聞玨恐懼地后退幾步，頭疼欲裂，尖銳的嗡鳴聲絞得他痛不欲生，他額頭滴落豆大的汗珠，喘著氣，努力擠出話音：“你在說什么胡話，你怕是被大變折磨得瘋魔了！什么狗屁的命，什么狗屁的時機(jī)，你把這消沉的功夫用到反抗上，也不會成現(xiàn)在這模樣？”

聞?wù)亢芾郏胱约捍_實(shí)也是太孤獨(dú)了，才會同聞玨寫下這些他永遠(yuǎn)不會明白的話。

——我反抗過，但換來的是無盡的后悔。天命不可違，何不順應(yīng)安排，各得其所。

雪人堆好，陸云初的笑聲傳遍整個院子，聞玨捂著頭，下意識脫口而出：“各得其所？那她呢，你那等死的安排里，可有她？”

“啪”地一聲，聞?wù)康奶抗P斷了。

他回頭，神色恢復(fù)漠然，垂眸看著在地上痛不欲生的聞玨，姿勢像是在睥睨。

聞玨捂著頭在地上蜷縮著痛哼著，半盞茶后，他渾身脫力，再睜眼時，眼里只剩迷茫。

“嘶——”他從地上爬起，揉揉太陽穴，“我怎么摔了一跤，阿湛，你也不扶著我。”

聞?wù)哭D(zhuǎn)頭，不再看他。

“唉，你總是這樣不理人。”聞玨嘀咕道。

他看著陸云初在院里胡鬧，眼角直跳：“這哪像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說完瞥一眼聞?wù)浚斑@門婚事是你自己答應(yīng)的，是災(zāi)是禍，都得自己背。”

聞?wù)繘]理他。

本以為他要反駁幾句，結(jié)果還是這般不愿所談的疏離樣，聞玨自覺無趣，伸了個懶腰：“反正與我無關(guān)。”

他扭了扭肩頸，側(cè)身朝向聞?wù)浚骸耙股盍耍乙厝チ恕！?

話音剛落，院里響起噼啪刺耳的炮竹聲，下一刻，一個躥得飛快的炮仗騰空劃過，直沖聞玨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