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有個朋友推薦給我一本書,是一個精神病醫(yī)生所記錄下的他和他的病人之間的對話,沒什么華麗的辭藻,沒有什么繁覆的修辭,就是那種一問一答、原汁原味的對話。但讀起來很有些震撼,因為大家都想不到那些被大家認為精神不正常的人,往往會說出一些連自認為精神正常的人都說不出的話,很有哲理,很有智慧。
我也遇到過這種情況,就是在大家概念中本該是弱勢群體的人,說出了很切中要害的話。
那是一個婚外情中的女孩子,傳統(tǒng)稱謂叫插足婚姻的第三者,現(xiàn)在流行的叫法叫小三。
那個時候,她身上被潑滿了翠綠色的油漆,頭發(fā)上還掛著絲絲吊吊的雞蛋清,她卻冷靜地坐在那裏接受電視臺記者的采訪,旁邊是畏畏縮縮的偷腥男人和聲嘶力竭的原配正宮。記不清記者問了什么,這女孩子突然看著鏡頭一字一頓地說:“我還是愛這個男人,但我們之間的愛情已經(jīng)沒有了。”說完,她轉(zhuǎn)身就冷靜地離開了。轉(zhuǎn)身前居然還帶著一絲笑。
電視臺記者很給力地給了她一個遠去并淡出畫面的長鏡頭。這算是很華麗、很有尊嚴(yán)的離場了!
那檔茶余飯后的節(jié)目收視率挺高,而這期節(jié)目播放時,我正好和差不多整個編輯部的同事們坐在大巴裏,堵在去江西三清山的路上。同事們多半在唧唧喳喳地憤慨時下人們面對婚姻情感的潦草態(tài)度或是指責(zé)該小三的囂張行為,并沒有去想那女孩子要說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我聽懂了。
她說的是,愛一個人只是自己要做出的決定,而兩個人之間是不是會建立有呼應(yīng)的情感是兩個人的事情。
那么多年來,我對師偉始終是“愛”,現(xiàn)在,我要問一問,我們之間會不會有“愛情”!
我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己,許久,然后,在指尖點了一點香水,輕輕撫在耳后。
師偉坐在咖啡廳靠窗的位置,手裏的一本財經(jīng)雜志已經(jīng)翻了一大半,面前的咖啡也已經(jīng)是續(xù)杯。光線雖然不甚明亮,但還是可以看清他微皺的眉、漆黑的眼。
我知道得這樣清楚,是因為我站在對面的梧桐樹下,一動不動地觀察著他,他下了出租車,他在厚厚的玻璃樓梯上拾階而上,他選擇了靠窗的那個座位,他看了看腕上的表,他點了一杯咖啡,他讓服務(wù)生為他取來一本雜志……我什么都看見了,可我不敢上去。
是真的不敢。
有句詩叫“近鄉(xiāng)情更怯”,那彌漫在字裏行間的“情”與“怯”,那身欲前卻擔(dān)心時過境遷、滄海桑田的心態(tài),那猜測萬千卻生怕上前驗證了最壞的結(jié)果的頻頻蹙眉,絕不是為賦新詞就能強說出的愁。
就像此刻。
我的長發(fā)柔順地垂在肩頭,我穿著那條只是為師偉一個人而準(zhǔn)備的綠色小禮服裙,我周身漾著那款無數(shù)**傾情推薦的香氛,我拎著精致可愛的名牌小坤包——包不是重點,重點是包裏除了手機、錢包、鑰匙和香水口紅之外,它的夾層袋裏有一個“杜蕾斯”——我認真仔細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全副武裝,于是我最后數(shù)了三個數(shù):“3……2……1!”
然后我跳上一輛過路的出租車,落荒而逃。
譚晶晶穿著真絲睡裙,靠在一大堆枕頭上,漫不經(jīng)心地用指甲銼銼著尖尖的指甲,大大的眼睛時不時瞟一眼縮在沙發(fā)裏、雙手抱緊膝蓋、一臉沮喪的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調(diào)侃我:“稀客啊,自從你和葛蕭私奔以后……”
我沒好氣地順手就把坤包砸了過去,譚晶晶身形靈敏地躲開,哈哈大笑著說:“不至于嘛,作為閨蜜,開個玩笑,你該不會就想殺人滅口吧?難不成其實你是想謀財害命?”看我繼續(xù)瞪她,一點兒笑的意思都沒有,她才強忍住笑,“到底怎么了?晚上你可是很少到別人家的!”
我哀嘆一聲,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上:“別問了,我覺得我好失敗啊!”
譚晶晶把指甲銼丟到我身上,“我最恨婆婆媽媽、欲蓋彌彰的人了,別讓我再問第二次,想說什么就說!不說的話就熄燈睡覺,明天我還有一個重要的發(fā)布會要主持呢!”
我抬起頭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譚晶晶拿起我的小坤包就往外倒東西,她邊倒邊說:“反正主人的秘密包包是最清楚的,你不說,我問它就是了!”我連反對的聲音都來不及發(fā)出,包裏面的東西就一樣接一樣地掉在了她的床上。
名牌包的夾袋也是靠不住的。那薄薄的小包裝袋兒瞬間就點亮了譚晶晶眼裏的光。
“哈!”譚晶晶指著我,“從實招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我的手機忽然響了,我的心差點跳出來。師偉!譚晶晶也喜歡著的師偉!用不著我說什么,心思敏捷、聰穎且狡黠的譚晶晶,只要一看到手機上顯示的名字,一切就都會明了了。
來不及了!來不及阻擋了!譚晶晶拿起了手機,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然后,就按了接聽鍵:“餵?”我的心,瞬間如石沈大海,該怎么解釋,我對同樣愛著師偉的閨蜜譚晶晶,隱瞞了十幾年的情敵身份!
我緊盯著譚晶晶的嘴唇,周圍的背景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空白,幸好她叫出的是另一個名字:“何曉詩!”我這才放松了下來。
何曉詩當(dāng)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曉詩當(dāng)然不是深夜無事打我的電話來做消遣,何曉詩打來電話說的事當(dāng)然和葛蕭有關(guān)。
不過因為是譚晶晶接了電話,這種情況顯然很出乎何曉詩的意料,亂了何曉詩的馬腳,她在電話那端隨便支吾幾句就掛了電話。
譚晶晶掛了電話說:“何曉詩在你家樓下呢!”她把我的手機丟在床上的那堆東西裏,重新懶洋洋地陷在枕頭堆裏,開始笑著例行調(diào)侃:“本來是大老婆來找外室的麻煩,可剛才電話裏一聽那種措辭,倒像是不懂事兒的小三上門來騷擾呢!”
我的心思全在“暗戀師偉的事沒有穿幫”這件事上,根本沒註意到當(dāng)前的形勢,也沒聽清譚晶晶在說什么,自顧自地悠長地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譚晶晶猛然從枕頭堆裏彈射出來,湊近我的臉:“你是在慶幸此刻沒被何曉詩逮個正著,還是在慶幸何曉詩段位不高你還有希望把葛蕭搶回來?是后面那一條的話,我?guī)湍銣缌撕螘栽娔切⊙!?
我還是沒反應(yīng)過來,沒有明確回答她的問題,反倒陰差陽錯地問了一句:“你不是一直力挺何曉詩俘獲葛蕭的嗎?”
譚晶晶壞笑,“居然沒有反駁我的問題,看來你果然是對葛蕭暗涌春潮了。”她摸出一支煙,慢悠悠地開始翻手機通訊簿,“唔,我想想該用怎樣的語氣通知葛蕭……”
我撲了上去,譚晶晶邊躲邊笑,“呵呵,最喜歡看氣急敗壞、又羞又惱的女孩子了。”
我啐她,“呸,死變態(tài)。”
譚晶晶這才大笑著放下電話,“好了好了,我道歉,你和葛蕭沒有**,睡吧睡吧。”
譚晶晶早起外出時,她以為我還沒醒,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然后拎著高跟鞋出去了。
我安靜地躺在清晨淡淡的光暈裏,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呼吸平緩。
愛一個人是怎樣難抑的敏感和隱秘的細膩,愛過的人都知道。他的一個眼神可以定格成最雋永的畫面,他的一個笑容可以篆刻為最震撼的雕塑,他的呼吸、他的味道……都可以珍藏于時間的壁龕,伴隨到生命衰退的最后一刻。
愛是人類最普遍的情感,它對任何人都毫無神秘可言。
而愛情,我從不相信有太多的人了解愛情。
是的,你愛過,你和愛你的人、你和你愛的人、你和與你相愛的人都曾經(jīng)愛過,可是,愛情并不是誰付出了、誰得到了這么簡單的事實,它是一種平衡,是一種付出與得到的平衡,是一種兩份愛同時產(chǎn)生在各自的內(nèi)心、同時到達彼此的面前、同時決定與時光相抗衡的許諾。
我瞬間想到,也許是我把愛情定義得太遙不可及了,所以註定我對師偉的愛無處安身。
這想法讓我渾身沒有力氣,在瀕臨遲到的邊緣,我才搖晃著出了電梯,出現(xiàn)在報社的門口。前臺的小妹妹笑容甜甜地說:“喬姐,會客廳有客人在等你。”“哦?”我下意識地笑了笑,邊往辦公室一角的會客廳走邊掏出手機查備忘錄,卻并沒有什么人預(yù)約在今天。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書友正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