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故人

杜南第二天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臨近早朝的時辰，皇帝的寢殿裏卻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李宿有些坐不住了。只得冒著承受皇帝起床氣的風(fēng)險來敲門，叫皇帝準(zhǔn)備早朝。

李弘秉昨晚自己折騰了大半夜，幾近丑時才架不住困意，沈沈睡去。沒想到這一覺竟然直接睡到了大天明。他兩輩子合起來都沒睡過這么安穩(wěn)的覺了。

“陛下，時辰到了，該上早朝了。”李宿敲了門，在門外候了片刻，見殿內(nèi)還是沒有動靜，只得再次敲門催促。他雖知君心難測，搞不好哪天，他這個總管伺候皇上伺候的不舒服，是死是活也不過是皇上一句話的事。但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李宿還是個小太監(jiān)的時候，時常被人欺負(fù)，他為人老實忠厚，進(jìn)了宮就沒打算出去過，哪怕在宮裏打一輩子雜，有吃有喝有活路，這輩子也算值了。前朝亡國時，宮人搶著財寶四散奔逃，他反而不知該去哪裏，遍地戰(zhàn)火，宮裏是亂，出了宮也是亂，他呆呆的楞在住處，看著滿地狼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李弘秉入宮，差手下選幾個手腳麻利的去伺候，他與另外幾個一起留下的人都被挑去伺候了李弘秉。后來，李弘秉看他做事利索，為人老實，沒什么歪心眼，索性留了他貼身伺候著。再后來，李弘秉就封了他太監(jiān)總管，為他賜了李家的姓，安了自己的名。人當(dāng)有感恩之心，雖說宮裏沒有徹底干凈的人，但若是有一天李弘秉用的到他，他也當(dāng)是死生不懼。

杜南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頭頂明黃色的床帳。刺眼的黃色順著視網(wǎng)膜扎進(jìn)他昏昏沈沈的大腦，令他本就不甚清醒的大腦更加迷糊。一時分不清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杜南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頭痛欲裂。不知是這一夜睡得太沈，還是因為昨夜確實感染了風(fēng)寒。

他眨了眨眼，抬手想要揉一揉太陽穴，好安撫安撫裏面跳舞的神經(jīng)，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腳都動彈不得。

杜南的視線順著向下望去，看到他的身體被裹在了被子裏，被子外被另一具身體的四肢緊緊纏住，對方抱的太緊，令他幾乎動彈不得。

“陛下？陛下？您醒了么？”門外的李宿又催促了一聲。不是他不識好歹打攪皇帝的美夢，實在是再不起來，早朝真的要來不及了。

陛下？杜南斷線的大腦短暫的接收到一個模糊的詞匯。宛如漿糊的大腦終于開始緩緩的轉(zhuǎn)動著思考。陛下……哪朝哪代的陛下啊？沒等下仔細(xì)往下想，纏著他的“八爪魚”動了動。抬手又掖了掖他密不透風(fēng)的兩床被子的被角，“八爪魚”好像做夢了，閉著眼睛蹭了蹭杜南蠟黃的臉，嘴裏嘟囔了一聲“乖啊，不蹬被子，等你好了給你買桂花糖糕吃……”說完吧唧吧唧嘴，仿佛他已經(jīng)在夢裏吃到了那塊還沒買到的桂花糖糕。

杜南聽到那聲音，不可思議的轉(zhuǎn)頭看向方才蹭他臉的那只“八爪魚”。待看清人的臉后，方才還有些迷茫的眼中只剩驚恐。他被裹在兩床被子裏的四肢無意識的動了動，企圖掙脫這只“八爪魚”的束縛，無奈卻被對方越纏越緊。

“陛下……”李宿又敲了敲門催促。

終于，在門外李宿催促，被裏杜南掙扎的“雙面夾擊”下，李弘秉的美夢終于還是被打斷了。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了杜南皺著眉頭極不安穩(wěn)的睡顏。

杜南見他悠悠轉(zhuǎn)醒，他混沌的大腦實在是沒有辦法幫助他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于是索性閉上眼睛裝睡一了百了。

李弘秉在睜眼后第一眼看到杜南時，睡意就瞬間被欣喜若狂沖了個干凈。

不是夢！這不是夢！不是黃粱一夢！他的杜南還在，就在他身邊，他輕輕一抬手就能碰到！他沒有消失！沒有再消失！

李弘秉激動地眼眶發(fā)紅，他的手顫巍巍的向杜南蒼白的臉頰伸去，卻在即將要碰到杜南的臉頰時及時停住，他的指尖帶著絲絲顫栗，緊張到呼吸都有了一瞬間的停滯。

這是真的么？這是真的杜南么？李弘秉忍不住懷疑，他太怕了，怕這次也像他前世產(chǎn)生過的無數(shù)的幻覺一樣，等他碰到杜南，他就化作點點星光，消逝在他的指尖。杜南不肯原諒他的，到李弘秉最后咽氣他都不肯原諒他。

李弘秉盯著自己顫抖的手發(fā)了片刻的楞，隨后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帶著冷汗的指尖還是觸上了杜南微涼的臉。

即便是消逝，在消逝之前能夠讓他碰一碰他也是好的。

李弘秉留戀著指尖微涼卻帶有活人溫度的觸感，大喜大悲間讓他再也無法抑制住奪眶而出的眼淚，這眼淚完全稱得上是喜極而泣。

杜南沒有再消失，這次是真的！活生生的杜南！李弘秉很想將杜南擁進(jìn)懷裏，讓他全身心的感受到這個活生生的人的存在，但是他不敢，他怕吵醒了杜南，擾了他清早的一池美夢。可李弘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他湊過去，顫抖的嘴唇虔誠的在杜南皺起的眉頭上落下一吻，一滴眼淚從李弘秉緊閉的眼中滑落，就連眼淚都只敢輕飄飄的落在杜南的臉上，跟他的主人一樣，不忍心驚醒身下的人。

隨后李弘秉又為杜南掖了掖被角才戀戀不舍的下床，躡手躡腳的領(lǐng)著門外候著的一眾宮人去了偏殿洗漱。

李弘秉走后，“熟睡中”的杜南睜開了眼睛，眼中睡意全無。他動了動被子裏有些麻木的手腳，催動內(nèi)力想讓血液循環(huán)快一些，卻發(fā)現(xiàn)小腹丹田處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了啊，什么都沒有了。杜南并沒有什么悲傷的情緒，甚至可以說是心如止水，他只是有些淡淡的想，原來一切還是在按部就班的發(fā)生，過去沒有改變過什么，未來也不會有什么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