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事誰知

顧風顧不得擦掉身上的酒漬，直接開口道：“此話當真？”說完卻驀然明白，定是真的，不然葉端怎么會這么大的反應。顧風看著對面葉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勸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兩人對坐無話，各自不停飲酒，直到兩人都有些醉意時，葉端突然沒頭沒尾開口道：“當年你是怎么知道的？”

顧風聞言飲下杯中酒，看著葉端，神色有些悠遠道：“那年榮安及笄，我替林戍引開了宮中侍衛，后來返回去找林戍時，卻在御花園的假山后，看到了你。”

葉端聞言一楞，隨即仿佛陷入回憶中，露出一抹恍然又苦澀的笑容，低聲道：“我曾以為，我的心事一生都不會有人知曉，直到那日你替南城來求娶子湄，我才知道原來竟也是有人知道的……”葉端說著，眼睛隱隱泛出淚光，有些說不下去，端起酒杯，連喝兩杯，才忍下眼中淚意。

顧風看著葉端情緒失控，卻突然不想勸他，沈默以對。他們草草半生已經就這么過了，縱使心有千千結，平日裏也不能在人前露出一分一毫，他們為人父，為人上官，為人臣，不能有一絲一毫的不妥當，只能在日覆一日的重覆中，將心事埋在最深處，甚至夜深人靜時都不敢拿出來看一看。

顧風心下思緒萬千，手上不停自斟自飲，對面葉端也不惶多讓。可偏偏兩人都是越喝臉色越白，眼中通紅一片。葉端酒量不如顧風，喝了一會兒，漸漸有些思緒混亂，有些難以自抑道：“顧有容，你大概不知道，我曾一直對你不喜，直到年后開朝那天，正月初八，我才突然覺得有你這樣的人在，仿佛也不錯……因為至少，我不敢說的話，你都敢說，我不敢做的事，你也敢做。我摯愛之人飄零在外，我甚至不敢開口讓她回來，連想也不敢想……前些時日我甚至以為，哪怕我孤獨一生，可是只要能看著她平平安安，我就心滿意足了，可老天爺竟然連我這點心愿都不愿意滿足，讓我如何愿意甘心？”

葉端感情真摯，言語極為混亂，可顧風知道，他只是心裏太苦了。除了顧風，沒人知道，葉端自少時就心系榮安公主，癡心一片，可榮安公主當時與林戍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根本註意不到葉端。

葉端少時又是沈默寡言，少年老成，一板一眼的性子，縱然學識過人，也是斯文俊雅，翩翩公子，奈何得佳人另眼相看的到底是旁人，葉端的滿腔情意只能深埋心底。

后來謝氏女進京，太后有意親上加親，可彼時還是太子的當今陛下慕容燁，卻對當時的太子太傅之女，也就是如今的季太傅之女，當今皇后季嵐清青眼有加。榮安公主與當今陛下感情極好，眼看自家胞兄心氣不順，面上難免郁郁寡歡。葉端見不得心愛的女子難過，他愛極了榮安公主肆意張揚，明媚爽朗的模樣，又心知與榮安公主終生無望，索性去求了自家父親，當時的葉大學士，言及自己對謝氏女一見鐘情，請葉大學士成全。

葉端自小聰慧懂事，有禮有度，從不讓葉大學士操心。可甫一開口，就是要和太子殿下搶人，若是換作旁人，定是會直接回絕葉端，還要斥他大逆不道。可偏偏葉大學士不是一般人，性子頗有些怪，竟然點頭應下了。

后來的事情，就跌破了眾人的眼睛，葉大學士當真替自家兒子截了太子殿下的胡，先帝將謝氏女指給了葉端。而且令葉端沒想到的是，成婚當日，謝玉然就明言相告葉端，她心悅之人已死，永生無望，只愿與葉端相敬如賓，葉端聞言心下松了口氣。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兩年后，謝玉然竟然在生產時，難產而亡，留下一對龍鳳胎，而葉端也從此再沒續娶，甚至不近女色。

世人皆說禮部尚書葉端與過世的夫人，情深義重，至今不娶，卻不知情深義重的背后竟然埋葬了幾個人的情意。

顧風看葉端醉得厲害，于是將其扛起起，吩咐店老板叫了輛馬車，親自將葉端送回了葉府。

葉老夫人聽到門房傳來的話，頓時楞在原地，自家兒子竟然白日裏大醉而歸，葉老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聽門房說是顧風親自送來，心下有些擔心，于是立即扶著身邊嬤嬤快步去了前廳。

一到前廳就看到，椅子上滿身酒氣，醉的東倒西歪的葉端，和同樣滿身酒氣，面色蒼白的顧風。顧風看到葉老夫人進來，立即恭敬行禮道：“有容見過老夫人。”

葉老夫人看他行禮雖然態度努力端正，可明顯有些不在狀態的樣子，心知他定是也比自家兒子沒好多少，于是開口道：“你客氣了。”然后看了自家兒子一眼，接著開口道：“伯庸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顧風聞言，沈默了下，開口道：“大抵是世事無常吧。”說完，頓了下，不待葉老夫人開口，直接開口道：“伯庸就勞煩老夫人了，今日有容儀容不整，大為不敬，就不去拜訪老學士了，改日再登門拜訪，還請老夫人見諒，有容告退。”說完，行了一禮，直接轉身走了。

葉老夫人被顧風弄得一楞，反應過來，嘆了口氣，然后看了看醉倒在椅子上的葉端，心裏擔心不已，吩咐剛剛進來候在一邊的葉端的長隨林平道：“將伯庸扶回院子。”林平行禮稱是，和旁邊的長隨，立即上前扶著葉端，一左一右，將葉端扶回主院。

葉老夫人帶著身邊嬤嬤，侍女，跟著去了主院。林平他們將葉端放到床上后，應葉老夫人吩咐退下去。葉老夫人吩咐侍女準備熱水，親自服侍葉端擦臉。

正擦著，卻聽到葉端呢喃了一聲，葉老夫人神色大變，手上的棉帕掉了下去。然后立即吩咐屋中嬤嬤侍女，盡皆退下，守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