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 林錚心魔

從那以后，林錚再沒在軍營中見過容青，他也說不出為什么，也不敢去想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敢去見他了。可他怎么都沒想到，那天午后，那驚艷絕倫，刻在他心裏的半張臉竟然是容青留給他的最后記憶。

兩年前，蠻夷大舉進犯西北，兩人各自率軍打仗，戰事緊張，兩人都守在前線，卻各自一邊，從無碰面。前線殺敵時，他心裏只希望等戰事結束，能見容青一面。后來戰事拖得久，他心裏曾想，只要戰事結束，他見到容青，一定求容青原諒釋懷他之前在北冥邊境釀下的錯，無論用各種方式。

因為這么多不見的日子裏，他發現自己動情了，而且對象還是一個男人。他曾痛苦厭棄過自己，也曾試圖再不見容青，可事實證明，他的心不知何時就弄丟了。是在容青諷刺他的時候？還是在容青打敗他的時候？抑或是，他從一開始就將那個帶著面具的少年記在了心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幼時被先生督促著讀書時，他讀到這句，聽先生講解時，曾極為不解，還甚為看不起說這句話的人。那時他極為崇敬像父親林威一樣鐵骨錚錚的男子漢，哪裏能看得懂這種惆悵的情意。

可半年前的那個雪夜，他卻深深體會到了這句詩，只覺再也沒有比這句詩貼切的了。當時戰事膠著了一年多，北冥又在旁邊虎視眈眈，軍中上下都極為著急。蠻夷人守著關口，死活不出來，他們不知進攻了多少次，始終不敵而歸。

林威和榮安公主還有軍中副將商量許久都沒對策，后來容青突然從前線回營面見了榮安公主，無人知道二人談了什么。反正容青回來的兩天后，突然帶著精挑細選的先鋒營的精銳秘密出營，軍中無人知道去向。

兩天后，在靠近北冥邊界的林錚聽到傳令官傳來的密信時，卻心裏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可他只能按軍令行事，只能心裏祈禱容青千萬不要走了最危險的一條路。

可等他設好伏兵，完成密信上交代的任務，準備撤回營寨時，卻突然收到榮安公主的軍令，令他原地不動，以防北冥趁機進攻，援助蠻夷，而主營要趁機大舉襲擊蠻夷。

他把軍令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卻怎么也看不到容青的名字，他忍不住問了來送軍令的榮安公主的親衛。卻看到那個高大的軍士，眼眶微紅道：“容將軍，容將軍他陣亡了。”

他下意識就不相信，直接抓住那軍士的脖子，怒道：“你胡說什么？你再說一遍！”那軍士神情悲憤道：“容將軍帶著先鋒營以身作餌，進了虎狼谷……已經兩天兩夜了，蠻夷的主力大半已經集結過去了。”

他抓著軍士胸口的手突然間一松，有些微顫抖，難怪要大舉進攻蠻夷，原來容青他……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奔出了帳篷。他只覺自己心中火燒火燎，仿佛痛的要麻木了，想立即去找他。可是軍令如山，他不能拿大楚百萬將士的心血成全自己一個人，他已經錯過一次了，不能再錯第二次。

等傳令將士走了以后，他壓下心中情緒，按照榮安公主的吩咐，部署好一切，配合主營完成襲擊計劃，大敗蠻夷。他馬不停蹄孤身一人去了虎狼谷，等到那裏時，已近傍晚，天又下雪。可他心中火熱，他只求上天保佑，讓容青活著，只要他活著。

看到虎狼谷裏尸橫遍野，他渾身都有些抖，他不停地翻著那些陣亡的將士尸體，可除了活著的格桑，再無一人生還，包括他心心念念的容青。有許多尸體被燒焦地認不出來，不知是蠻夷人？還是他們自己人？抑或是那些人裏也有他的容青？

他整整翻找了一夜，找遍了每一具尸體，越找越絕望，等到黎明時分，他心如寒冰，映著雪色，看著滿地的尸體，他卻心魂欲裂。他做夢也沒想到，那些他曾認為驚世駭俗，不能宣之于口的話，如今將要永遠埋于心底了，再也無人說，即使說了，又與何人聽？

但世事就是如此不可思議，等他心灰意冷地從西北那個傷心地回來，卻不曾想，在京城的第一天，他就看到了那張刻在心裏的臉。龍舟上的一瞥，他下意識就收手，哪管什么兩人交戰？可靠岸后，徹底看清楚后，他又有些自嘲，不過是人有相似罷了，他林錚何時連人都認不清了。

可驚喜接二連三，等看到那個穿著粉色牡丹紗裙的女子，他幾乎一眼就認出，她就是他，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容青，那一瞬間他心裏的震撼無人知曉。

原來卿本佳人，尚在人間。那么這一次，他說什么也不想再錯過了。

京郊遇襲，她在他面前被人劫走，他無法對任何人解釋，榮安公主問他時，他心下痛極，卻無法告訴榮安公主，那么近距離看著她的臉，他根本控制不了手上的動作。他看到她就忍不住失態，忍不住只看著她，眼裏只有她。

他以為他不會再錯過了，可是他還是晚了一步。他親眼看著她因為賜婚，那燦若玫瑰的臉，心中的酸痛，無人可知。他甚至恨不得殺了那個讓她如此歡喜的人，他多想那個人是自己。

可即便如此都遠不及她因為他失手傷了蕭宸，來上門興師問罪帶給他的沖擊大。原來在她心裏從來都沒有他林錚一絲一毫的位置。是啊，她從來都對他不假辭色，無論她是容青，還是慕容曦。

那日在榮安公主府前，他看到蕭宸的眼神時，就知道他是自己的勁敵，可卻忽略了她對蕭宸的與眾不同，他也沒有預料到自己輸的如此輕而易舉。

他來不及與她敘一敘久別之情，訴一訴心中思念，來不及告訴她，她是容青時，他就對她情根深種，來不及告訴她，她是他的心魔，他放不下，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