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得隴望蜀

顧風搖了搖頭，卻突然意識到顧南城看不清，于是開口道：“不是。”頓了下，聲音裏有絲罕見的溫和柔情，輕聲道：“為父和你娘親初見就是在這城南。”

顧南城聞言，腦中驀地浮起一個久遠的，模模糊糊的畫面。畫面中，年幼的自己出門做客，因為名字被同齡人嘲笑，回府后就在花園中生悶氣。而旁邊的回廊下，只記得年輕的女子粉裙翩翩，可卻面容模糊記不清，只記得她聲音微有抱怨嬌嗔道：“都怪你，給兒子取了這么個名字，讓他被人取笑。”旁邊一襲月白衣衫的男子柔聲安撫道：“好，都怪我。你別氣了，等他大了，及冠禮時，由你來為他取字，好不好？”

年輕女子似是不敢置信，聲音大了些道：“真的嗎？”男子聲音越發溫柔：“當然，我何時騙過你。”然后就聽女子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男子摟著她低聲說著什么，女子“咯咯”嬌笑出聲。生悶氣的自己一不小心跟著他們笑了，畫面柔和得不可思議。

顧南城記不清他們的面容，甚至連年幼的自己是何模樣也記不清，可不知怎的這個畫面卻一直留在腦海中，經年累月，毫不褪色。

顧南城腦中記憶紛飛，聲音低沈道：“難怪兒子的名字并不按顧氏的輩分排名。”顧風聞言輕輕“嗯”了一聲，顧南城心下感慨，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名字竟然是父親為了紀念和娘親的初遇所取，也從不知道一心朝事，涼薄無情的父親竟然也有情之所致的時候。

豈止顧南城如今驚訝，二十多年前，眾人矚目的顧家嫡長孫甫一出世，就被其父，天縱奇才，名滿天下的吏部侍郎顧風取一頗為隨意不顯的名字‘南城’，彼時驚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連顧風的父親顧老相爺都暗中提了幾次，言要將顧南城改成按顧府輩分取的名字，卻被顧風不動聲色回絕掉。顧老相爺心知顧風作的決定，斷無更改可能，于是絕口不再提。

后來，十七年前的一場大火過后，世上再無人知道顧風涼薄無情背后的那抹刻骨柔情，因為知道的那個人從此杳無音訊，生死不知。顧風守著那些舊物，一年又一年的等，一年勝一年的失望，一年覆一年的籌謀，只為那抹柔情，可是那日相國寺中的批命，成了壓倒顧風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顧南城在這個漆黑的夜晚，突然間想通了許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譬如自己頗為隨意的名字，譬如顧風從來都眼中一片冰涼，譬如及冠禮，顧風卻不讓任何人為他取字……原來那些答案早就昭然若揭，只是自己忽略了那些自以為不重要的細枝末節。

沈吟了一會兒，顧南城開口道：“父親這些年辛苦了。”聲音微有哽咽。顧風聞言卻沒有開口，沈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道：“無所謂辛苦不辛苦。”頓了下，聲音極澀道：“為父只是有些后悔。”

顧南城聞言低聲道：“父親可是后悔當年娶了娘親？”顧南城問完，父子兩人又是長長的一段沈默。許久，顧風才開口道：“確實后悔……為父這些年時常在想，若是那年不曾在城南鬧市順手救下你娘親，會不會她不過是當時受些傷，日后就會順遂一生，若是當初她沒有嫁與我，如今是不是還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如今這樣生死不知，仿佛人間蒸發……”

顧風聲音悲涼蕭瑟，仿佛痛入骨髓，連聲音都有些輕飄飄，回蕩在這黑暗幽深的夜色裏，愈顯幾分悲愴。顧風說完，頓了下，卻不待顧南城開口，又繼續道：“南城，你還年輕，那些事你盡量少插手，一切都有為父在，你放心，他們拿了我們顧家的，為父定讓他們血債血償。夜深了，你回去吧。”

顧南城聽著顧風硬撐著開口，如此明顯生硬的轉移話題，心下難過，可卻突然不想拂了顧風的意，于是恭敬行禮道：“兒子告退，父親也早些休息，少思少慮。”顧風低低“嗯”了一聲。

顧南城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突然回轉回來，掀起衣擺，朝著顧風突然跪倒，沈聲道：“兒子身為人子，不能體察父親苦楚，理解父親苦心，實乃不孝。多謝這些年父親不跟兒子一般見識，仍暗中相護。”說完連磕三個響頭。

夜深，顧風雖然看不清顧南城面上的神情，可是能看到他熠熠發亮的雙眸。顧風心中略有欣慰，開口卻語氣淡淡道：“你我親父子，無需如此見外。回去吧。”

顧南城聞言起身，恭敬道：“兒子告退。”然后轉身離開。顧南城走后，顧風在拱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后慢慢走進了院子，映著院中微弱的光，顧風整個人仿佛被一層昏黃冰涼的光裹在其中。

顧南城與父親顧風多年心結，一朝盡釋，父子兩人心中雖然有酸澀，可也有安慰釋然。可是白日裏被顧南城和慕容曦聯手打退的玄衣人和灰袍老者，此時卻急得像熱鍋中的螞蟻，兩人之間劍拔弩張。

客棧的暗室裏，玄衣人躺在床上，怒目圓睜，等著灰袍老人，厲聲道：“先生最好不要得隴望蜀，忘了誰才是你的主子，小心竹籃打水一場空！”玄衣人情緒激動，不小心扯動肩膀上的傷口，連著咳嗽了好幾聲，卻依然眼神如利刃般望向灰袍老人。

灰袍老人按著氣血翻涌的胸口，看著床上高鼻深目，五官深邃，頗為英俊，卻滿臉邪魅，桀驁不馴之氣的玄衣人，聲音嘶啞道：“公子如此惱羞成怒，可是因為自己內心深處也覺得自己不如大公子？”

玄衣人聞言，驀地捂著肩膀，從床上躍下，想拿起床邊劍指著灰袍老人，誰知卻腳下一軟，瞬間栽倒在地，動彈不得。灰袍老人瞬間眼中一驚，眼疾手快，立即探向他的手腕，凝神診了會兒，眼中狠辣盡顯，怒道：“好一個慕容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