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寧玉成接到消息趕到西北行宮的時候，唯見一地死士的尸體！余下的影衛早已四下潛進了密林，全面搜索著他們的影蹤。

望著茫茫的雪山與不見邊際的樹林，他不由楞怔。樂兒，你果真如此絕情！不管我為你付出多少，你依舊要辜負我的一片苦心！他的臉繃得緊緊的，貼著衣袍的拳頭捏得咔咔作響，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么。突地，他張口一聲大嘯。嘯聲之極，竟震得遠處樹林上的積雪簌簌掉落，從近及遠，連綿了幾十丈之遠！

發洩完，他紅著一雙眼，拂袖匆匆朝伊合殿趕去。到時卻見雪地上唯留一灘刺目的猩紅，至于蔣三其人，已是早已不見了蹤影！

“寧玉阡！”

一股被欺騙的感覺重重地襲上了心頭，寧玉成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倒坐在地上。邊上有侍者上前相攙，卻被他毫不客氣一袖揮開了！

為什么，到頭來，每個人都離開了自己？他到底做錯了什么老天要如此懲罰他？！

他垂著頭，抿唇冥思。待抬起頭時，他一雙原本柔和的眸子已是通紅一片。那血色如殘陽映雪，極是悲戚與……詭異！

于是，梁國民間傳言。梁國君主某一日如厲鬼附身般，殺光了身側的所有人！如此，他還嫌不夠，又闖進了麗妃的寢宮，一手捏斷了她的喉嚨。傳聞，在殺皇甫貴妃的同時，他如魔魘了般嘶聲吼道：“快叫你那萬能的堂兄來救你呀！你不是等著他親手奪了寡人的王位，立你為后么？你叫啊！叫他來啊！”

連夜，皇甫丞相府被查抄，誅九族！其罪名為：包藏禍心，意圖弒君，舉兵造反！

從此，幾世繁盛的皇甫一族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下場甚是凄慘！

這一年的冬季仿佛異常的枯長。待到第二年的春季來臨，人們不由恍惚！這個冬季，好像有一生那般長，那般艱難！

最是一年春來早，微風拂面，嫩柳妖嬈。

小小的城鎮裏，春意籠罩，洋洋喜氣在不經意間流溢著。市集繁鬧，叫賣聲不斷。一輛簡約的馬車緩緩從市面駛過，停在了一家客棧前。

車上，一少年首先縱身跳了下來。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扶了一面色蒼白的俊俏姑娘下車。兩人雙雙進入了客棧。從背影來看，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兩人坐了下來。

“想吃點什么？”少年面色柔和，一雙剪水似的眸眼竟是如女子般唯美。此人正是黎樂！而她身側病怏怏的姑娘，自是習珥無疑！只是那日她受傷太深，又加上在山上天寒地凍沒有藥物醫治，終是落下了病根。這一輩

子怕是也不能好起來了！

習珥壓抑地咳了咳，搖搖頭道：“隨你的便，我無所謂！”纖細的眉峰皺了皺，她伸手拂去了額上的細汗。

斟了杯熱茶遞到她手裏，黎樂噌怪道：“你可是大夫耶，應該吃什么你最清楚不過，干嘛還要麻煩我啊！”口頭上雖是如此說，但他卻招來了店小二，點了幾個清淡的熱菜。

見此，習珥不由無聲地笑了笑。望著他不知不覺地走了神。這幾個月來，兩人相依為命，已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他知道了她的一切過往，她也了解了他所有的秘密。她知道他的靈魂是一縷來自千年后的孤魂；他與她同樣是女子；他的過去也有過愛的人，但那個人卻如他在這個世界愛上的人一樣，為了他而與世長辭了；最不可思議的是，另一個世界的他竟然是一個快要做母親的人！當時聽他如是道來，她自是不信。但越到后面，與他相處得越久，她便越來越相信他的話。

如若不是如此，他怎會有如此大的魅力讓這么多的王室貴族臣服在他的眼波中？不管是男人還是女子，只要見過他的無不被他的魅力折服！然而那魅力，習珥想，應該是他天生便帶有的氣質吧！是純潔，亦是善良！

“怎么？快吃吧，楚國的菜品應該很合你的胃口的！”黎樂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體貼地給她夾菜。這幾個月來，他臉上的笑容仿若從未有散過，甜甜的，柔柔的，讓人很是安心！

“黎樂，你放下了么？”從梁國逃到楚地，跋涉了千山萬水，以往的種種，也該是放棄的時候了！

沈默了一會兒，嘴角的笑意驀地一濃，黎樂抬頭笑吟吟地盯著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

僵了僵，習珥回望著他，蒼白纖細的俏臉上看不出喜怒。突兀地撥了撥碗中的菜，她覆抬頭，俏皮道：“終于變聰明了！嘻嘻！”

傍晚，暮雨淅瀝，沾衣欲濕。車轍咕嚕嚕地碾著濕滑的地面，緩緩地穿梭在暮色四合的巷道裏。在一座不大的府宅前，馬車停了下來。

習珥裹在溫暖的大氅裏，親自上前敲響了大門。

叩叩叩！三聲節奏感甚強的敲門聲。片刻，門被打開了一條縫，一位年近四十的婦人探出了頭。見門外來者，她不由激動地張了張嘴，略顯昏黃的眼眶裏蓄滿了淚水。

“姑、姑——！”看清門后的人的面貌，黎樂不由吃驚呼道。他不敢相信，本應該在梁國的她竟會出現在這兒！真的會是她嗎？

紅葉完全卸掉了最初的戒備，楞楞地伸出手，撫上黎樂稍嫌冰冷的臉，目光炙熱地打量著他，喃喃道：“

臭小子，真的是你嗎？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臭小子嗎？”謝天謝地，在王宮那吃人的地方，他終究是逃過了一命！

“是的，是我！姑姑，是我！”黎樂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臉上笑開了花。沒想到在異地他鄉，竟會見著此般親切之人！人生如此，夫覆何求？！他就著她的肩膀，依戀地偎在她的懷裏，像孩子般欣喜地笑著。

院子裏，雨幕中，一襲挺拔的身姿將此盡收眼底。淡薄的唇角間緩緩漾開了一抹濃濃的笑容來。暮光籠在他纖塵不染的白衣上，透出了點點墨色，與淡淡的傷感來。

“公子！”習珥來到他的跟前，揚著唇輕輕喚道。

緩緩收回視線，蔣三凝眸看向她，只微微地頷了頷首，便折身步進了屋裏。在這陰冷的雨夜，他的背影看起來竟是說不出的孤獨！

原來，他早已為自己找好了后路！只是這條后路，不僅僅是單單為他自己一人準備的而已！

他并不是冷情與絕情的只為覆仇而活的行尸走肉！他亦有自己的夢想與追求，他也有自己要思考與保護的人！只是，有些時候，該說的話反而灼熱滿喉難以傾吐！就如他站在他的面前，始終無法親自問出那句話。

曾經，他無比相信的人告訴他：“在這個世上，沒有所謂的信賴！有的只是適者生存，弱肉強食！更沒有所謂的情愛！只要你掌握了這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利，情愛會自動找上你！”當時的他深信不已，并以此為座右銘。但當那個曾說出這句話的人面臨誅滅九族的時候，不禁還原了那句他未說完全的話——

但是，這只是你失去了信賴與情愛的時候，欲要懲罰自己的作為！

“是的，我恨！恨梁王奪了我心愛的女人，恨我自己沒有能力挽留，更恨你的母親愛上別的男人棄我而去！于是，我便喪心病狂地想要將一切憤恨發洩到你的身上！我要讓你做我報覆仇人的棋子，與自己的兄長手足相殘！哈哈哈！孌兒，你看見了嗎？這就是你背叛我應有的懲罰！”

……

仰頭飲盡杯中之鴆，皇甫源倒在太師椅上，笑得一片詭異……

☆、大結局

第二日，天氣放晴，湛藍的天空飄蕩著似有似無的如輕紗般的卷云，繾綣如煙，閑適逍遙。

荷塘畔，碧池間，嫩荷新出，從碧玉般的湖水中探出了頭。晶瑩的露珠若調皮的孩童，攀在荷葉尖尖的角上，欲墜欲留！微風拂來，叮咚之聲不絕于耳。岸上，柳枝柔如美人腰，盈盈不堪一握。

黎樂坐在小凳上，端著魚竿認真地垂著釣。細細的陽光從樹的縫隙間射了下來，投在身上，說不出的舒適。他瞇著眼，享受著劫后的寧靜與安適。

身后有腳步聲接近，他沒有回頭。

“黎樂。”蔣三的聲音柔和，讓人如沐春風。他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幽深不可見底。

“嗯。”盯著微起漣漪的水面，黎樂輕輕地應道。

于是，二人之間再次沈默了起來。有風吹過，撩起了二人額前的碎發，墨發輕舞，俊美如仙，醉煞了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