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刺客那一劍竟是貫穿內力刺入的，若不是齊衍反應過來,那一劍刺偏了,才能僥幸逃過一劫,饒是如此，刺客用內力貫穿的那一劍仍然威力不可小覷，齊衍在床上躺了半月之久才慢慢好過來。

而那刺客本來是抓不到的，但是那刺客竟然不死心,一次不成,又來第二次刺殺，這回被早有防備的齊衍抓個正著。

那刺客的易容人皮撕下來，齊衍跟季行六兩人都楞住了，竟然又是這個人，從很久以前，那時六六還在女子監學念書的時候，這人就一直不死心地以各種身份出現在齊衍身邊，行刺殺之事的那個南塘的教習，而齊衍自第一次被刺殺后，此人就一直處于人口失蹤狀態，讓人查不到他行蹤的樣子。第二次出現在齊衍身邊，是那時齊衍在邊境參戰，三皇子誣陷他那次，齊衍查出此事又是跟此人有關，只是此事后，此人又消失不見。而齊衍因為被變為質子，諸事繁忙，顧慮不上這個小小刺客，但是那時齊衍就開始上心追查此人行蹤，但一次次都失敗了。是第三次，這人出現在西子國那位位高權重的長公主身邊，身份是長公主一個食客，他的出現又一次伴隨著齊衍差點被臨周嫵害死。這一次以后齊衍就更是抓緊追查此人消息。卻在那時得知消息，這個匪夷所思，一心要致他于死地的人居然到了南俟國，出任了南俟國軍師一職，在齊衍幫助臨約攻打南俟國的時候，此人一次次奇襲、夜襲他們軍營，讓他們損失慘重。這人對于齊衍的危害很大，齊衍本也準備利用攻打南俟國的機會殺了這個人，但是直到南俟國和西子國的戰爭結束，他也沒能殺了這人，倒是讓這個人又一次消失在他面前。可這個人還是不死心，他登位那天又一次出現要他命，一次不成，又來，自始自終，齊衍真是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讓此人恨他入骨。

“你是周地陳家已經沒了的大房之子？我到底跟你有何冤仇，你要一次次不殺死我就不能安心活下去？！”這人被一眾鐵騎衛強迫壓在地，可即便都到了這個地步，此人眉眼淡淡，清風飄搖的云淡風輕之感，看不出此人會是個如此執著于殺念的人。

可惜齊衍問了半天，也說出了此人身份，這人的神色卻仍然絲毫不動，不委屈不強求，不懼不怕，百般油鹽不進的樣子，齊衍也是沒耐心了，直接讓人押了此人下去關押大牢，容后再審。

之后，又去細細問了周地陳家當家的一些有關此人消息。

據陳家人說，這個人叫陳羽，字征羽。陳家大房嫡長子，對，就是二十年前，闔府被一場大火燒得干干凈凈的陳家大房。當時陳家就兩個孩子逃脫此劫，這兩人一個就是這個叫陳羽的，另一個小女孩是陳羽的同胞妹妹，兩人之所以逃脫此劫，是因為事發時，陳家主母帶著兩小孩在娘家做客，之后知曉此事后，一根繩子上吊自殺了。所以，從那時起，這個陳羽及其妹妹就成了一對孤兒，寄人籬下，相依為命。就這樣這人的衰命還沒到頭，他的妹妹長到八歲了，有一天在街上又被人拐走了，之后就再也沒找到。從此后，這個叫陳羽的人性格就更孤僻難相處，都二十好幾了，別人給他介紹個別家的世家女郎，他也沒個能相處好的，總是在拒絕別人的親近。

一直到了前兩年這人好像突然開竅了一樣，跟家族裏的年輕輩開始走動，也跟幾個年輕郎君關系算是交好，同族的一個在南塘做教習的就介紹了此人也去南塘做教習。因為雖然陳羽此人性格怪異孤僻，但是他在樂器上的敏銳度是一般人學幾輩子都達不到的境界。所以同族的陳家教習才決定推選此人為南塘教習，好歹看在一個家族的份上幫幫此人。孰料陳羽根本不領情，這份差事沒做多久，他人都跑了，之后家族的人就再也沒在國內見過他。

最后陳家人總結說，此刺殺之事他們真的毫不知情，真不曉得這個狼心狗肺的兔崽子非但對族裏沒一點貢獻，臨死還不忘拉整族的人下水，希望陛下明察，此事真的跟他們陳家人完全沒有任何關系。這個陳羽自己沒有家族榮譽感，陳家人早就跟此賊人斷絕關系了，萬望陛下明察。

陳家人那裏根本就問不出什么來，季行六也是著急此事，于是瞞著齊衍一個人下了地牢，去見那個從很久以前，第一次見到就讓她印象深刻的，那個就算外表永遠淡如水，卻掩不了滿身戾氣的郎君。

地牢裏，那個人被上了最沈重的腳鐐手銬，而此人靜坐那裏，卻依然如以往一樣，五行八卦都撼動不了他半分。

此人武功深不可測，于是季行六隔了老遠站定，問話道：“郎君是個聰明人，通音律，曉兵法，此中達到的境界也是世間少有。我自己雖然因為學業學過琴，但其實不是個懂琴之人。但我畢生所聽音律，惟有郎君樂音起，才能讓我等不懂音律之人感同身受，邁不動腳步。那時我就在想，到底是要經歷過什么，一個人的樂音才會如此充滿慷慨激昂的抱負，卻還是抵不過琴音裏那一閃而過的落寞跟心痛。郎君心有抱負，所以才游走在各國有權勢的上位者身邊出謀劃策，論兵法談政事。郎君有才能，也確實在每一任的上位者跟前，都做得極為妥帖，游刃有余做著那些喜歡的事。這么多年，郎君能游走各國權威雇主，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若說你不是個聰明人，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嗎？可為什么郎君明知一而再再而三刺殺君王一事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你一次失敗以后還要再來自投羅網，你跟齊衍到底有什么仇恨，才讓你恨至如此，連全身而退的路都不肯走了……”

季行六還在胡扯，忽然地，那地牢中的郎君就開了口，這是季行六第一次聽到此人的聲音，聲音跟人一樣，都是冷淡如水的樣子，這人開口就道：“我記得你，你像我妹妹?！?

咦？

季行六被陳羽忽然的開口嚇一跳，她來此可沒想過自己胡說八道的那幾句話就能讓這么個難搞的人開口說真相，她來不過是看齊衍這么煩惱，看不下去，來地牢見識見識這個從很久以前就讓她感覺嗜殺冷意，偏偏還真被她看穿了，這人就是個執著殺念的人，難怪讓她從一開始就覺得渾身戾氣，殺意漫天。

陳羽忽然的開口，季行六被嚇得有點發呆。

那個被鎖住的人看到面前女子的呆楞模樣，竟是難得的笑了，輕聲道：“確實像妹妹，可惜你還活著，妹妹卻早就不知存在哪裏。”

這人的聲音落寞，寂靜冷清，好不傷心。

季行六一楞后，順著他的話道：“你妹妹怎么了？”

“呵?！蹦侨诵表思拘辛谎郏Φ糜悬c諷刺，他道，“你知道嗎？其實我也可以殺了你，不過我一直沒那么做。你有一雙跟我妹妹好像的眼睛，眼形像，看人的時候就更像了，所以我雖然知道你是那人喜歡的女子，可要殺你的時候，就下不了手。”

“……”

季行六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就因為自己的眼睛而逃過了無數次死劫。真是好險好險，謝謝不殺之恩？

“是那個登位成功的人讓你來的吧？要真相？其實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可以殺得更心安理得，不是嗎？”這人的輕笑好無情，眼裏飄飄如雪，臉上錚錚是殺意，季行六估摸著還是撤退得了，不好奇要走。

此時，這人接下來的話卻攔住了她的步伐，他道：“各大士族都有暗衛，可威風了。我以前也這么覺得，也一直以有暗衛為驕傲。我們周地陳家，只有長房嫡子才有暗衛，所以即便我家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陳家的暗衛隊也是在我手裏掌控?？蛇@一切在得知我那無緣相見的妹妹就是因為被拐，被賣，而不得已從小就被培養成無心無淚的暗衛，最后卻得不到一個好結局后，我就恨不得殺了世上所有手上掌握暗衛生命的世家大家長和那些皇家貴族?！?

“……”

“其實如果我永遠找不到妹妹就好了，可是我找到了，可是卻去晚了。妹妹說這次的任務完了以后就來見我，可是她的那次任務永遠沒有完成，而她也因為沒有完成這個任務，而被人處理了。你知道我那年是懷著怎樣開心的心情去見我妹妹嗎？可結果見到的卻是帶信人一句冷冰冰的‘死了’，你知道我當時是什么感覺嗎？”陳羽陷入回憶中。

季行六輕道：“你妹妹是陛下的那些暗衛中的一個？”

陳羽點頭。

“陛下對暗衛的懲罰都是秉公辦理的，所以可能是他們皇家對待暗衛的管束有制度上的問題，齊衍應該不會故意針對處死你妹妹?！奔拘辛螨R衍這邊。

陳羽道：“他是沒殺，但是我妹妹卻是因為他而死。妹妹當年去刺殺七皇子門客，后跟那門客有了感情，淪為棄子，讓那時的太子殿下當人情送了，最后殿下還物盡其用扮作妹妹的樣子去殺了那個七皇子的門客，直接把我妹妹的生命推向了死亡那條路。太原曲氏的嫌棄妹妹勾三搭四，鬧得曲家父子不和，都是妹妹的錯，所以要把妹妹送給七皇子處置。之后妹妹死，不管是誰殺的，都已經不重要了，到那地步，妹妹是怎么都要死了。當時的太子殿下其實也沒有任何錯，我妹妹本就是他的手下，為他辦事不利，淪為棄子也是必然，可我不甘心，如果不是那時的太子殿下最后還借著妹妹的名義在那樣的時刻去刺殺七皇子的門客，妹妹淪為棄子在太原曲氏府做歌姬舞姬就歌姬舞姬唄，她也認命了，自知辦事不利，也以為殿下放過她，準備好好過日子，她跟我說會來見我的啊，可是我怎樣都等不到她了。所以，我為什么要陛下死，你說呢？”

“……”燕姬？季行六已經記不清當年那件事了，可這仇恨果然是……

“陛下讓我等不到希望，所以只要我活著，就看不得他好過。”陳羽看著季行六，眼裏倏然閃過殺意，看著季行六因為聽故事而走近他，那一刻，他有動作了。季行六還沒察覺到什么，伴隨著叮叮當當的手銬腳鐐聲，那黑影就來到牢房口，從裏面伸出手來。

“六六小心！”正在這個時候，一直跟在六六身后的齊衍看到不對勁，趕過來制止了這一場悲劇。

之后，寢宮裏，齊衍在訴說六六不防備找死去地牢的時候，齊衍旨意下，讓人灌了陳羽一杯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