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拿起那位河西濟(jì)水才子謝英晟的卷子，問道：“緣何舉此卷為一甲之首？”
沈閣老應(yīng)道：“此子文思深刻，字跡秀楷，可為其添色也。”
圣上搖搖頭，言道：“論文不論書。”看文章而不看書法。
緊接著圣上又道：“文思深刻而舉措不足，這樣罷，將此卷列為二甲第八，其余卷子的順序就不必再改了。”
如此，一甲三鼎和二甲前七基本定音。
圣上拿起裴少淮的文章，若有所思道：“此子文風(fēng)細(xì)而全，總給朕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既然圣上先開口了，沈閣老直言自己的猜測，說道：“微臣以為頗有三四分鄒閣老昔日之風(fēng)。”
圣上微一頓，臉上顯露一絲愧疚感又立馬掩了過去，他肯定了沈閣老的猜測，道：“確有幾分相似。”那種感覺就從這幾分相似而來。
……
這日午后，京都城內(nèi)各會館學(xué)子翹首以待。
明日才是傳臚大典，但今日的“小傳臚”一樣值得期待，被“小傳臚”意味著得了金榜前十，名列前茅。
所謂小傳臚，即是禮部將前十帶入宮，提前接受圣上召見，短暫面見，相當(dāng)于一個小小的面試。
某某因面目清秀又尚未婚配，由榜眼劃到探花，或是某某氣質(zhì)猥瑣、風(fēng)儀不佳，不為天子所喜，被剔出一甲甚至前十……這樣的事便發(fā)生在小傳臚中。
景川伯爵府中，林氏早早催兒子穿上貢士服，替少淮把衣物整理妥帖，讓他在中堂靜候禮部官員前來召喚入宮。
裴少淮內(nèi)心訕訕，若是按照以往慣制，他是會元理應(yīng)在前十之列，必定會被小傳臚。
裴家人都這樣以為，畢竟裴少淮發(fā)揮向來穩(wěn)定。
只有裴少淮心裏知道，他寫了那樣的直諫文章，有些出格，這前十就未必了。他殿試回來后，未曾向家人透露，以免家人擔(dān)憂。
很快就能出結(jié)果了，裴少淮這樣想，靜靜等著。
過了三日，他心中想法愈發(fā)明晰，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堅定那樣去寫，只消沒有將家人置于險境當(dāng)中，直言直諫又如何？倘若真的不為天子所喜的時候，再論后面的事。
不能一開始就畏手畏腳。
走上官途，往后還有許多抉擇的時候。
府外馬蹄聲來，伯爵府小廝趕緊將正大門打開，只見禮部官吏宣道：“宣乙酉科貢士裴少淮入宮覲見——”
看到家人歡喜的模樣，裴少淮亦松了口氣，心想，看來讀卷官、沈閣老和圣上還是有些寬容度的，可以認(rèn)得下他的那番直切之言。
……
天子住在干清宮，小傳臚便設(shè)在這裏。
和盛大莊重的傳臚大典不同，小傳臚儀式感沒有那么強，沒有大陣仗也沒有奏樂，安安靜靜的。
裴少淮在干清宮外見到了另外九名貢士，年歲不一，個個都還算得上儀表堂堂，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會被剔出前十。
他是年歲最小的一個，自然也就最引人矚目。
十人間相互介紹結(jié)識。
入殿覲見前有一個小儀式，朝廷會安排十位同鄉(xiāng)官員為他們佩戴荷包和忠孝帶，以表忠義、官途傳承。
正巧，為裴少淮佩戴的同鄉(xiāng)官員正是余通政使，他正好是京都宛平縣人。
“你的見解，我很讚成。”余通政使笑道，又簡要介紹了自己的官職，有意攬才。
裴少淮自然意會，言道：“晚輩謝通政使大人舉薦提攜。”
禮部官員開始傳召，每個人進(jìn)去的時間很短，很快就輪到了裴少淮。
寶座上，天子居高臨下，一進(jìn)來便可察覺到其氣度氣場，然說話時語氣平和，好似尋常長輩問話，問題很簡短，無非是問問籍貫?zāi)隁q之類，順帶看看相貌氣質(zhì)罷了。
裴少淮畢竟出身伯爵家，入場后首次與天子殿內(nèi)相談，禮節(jié)周到而不急不緩，只是手心有些冒汗而已，一直藏在寬袖之下，算得上是鎮(zhèn)定自若。
圣上對裴少淮多問了幾句，見他年輕便問：“可有婚配？”
裴少淮說已有婚約，圣上又問是哪個人家。
“稟圣上，是大理寺少卿楊大人長女。”
圣上撫須頷首，言道：“不錯。”又關(guān)心問道，“朕委派你父親南下任職，家中可有甚么難處？”
“謝圣上關(guān)切，家中一切安好無虞。”
禮部官員前來，將裴少淮帶下，至此，這場簡短的面見結(jié)束。
眾人只知曉自己入了前十，至于是一甲還是二甲，尚不得知，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開始興奮。
便是不能得一甲，二甲前七也很是了不得了。
十人的名單速速在京都城各會館傳播開，眾人最為吃驚的是，爭奪狀元的熱門人選河西才子謝英晟竟連前十都未入。
至于結(jié)果如何，明日傳臚大典自見分曉。
學(xué)子們又是一夜無眠，興奮之情實在難以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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