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詢問的眼神註視著悶油瓶，他很安靜地與我對視，看不出任何接受或拒絕的情緒，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性地稍稍向他靠近了一些，讓我欣喜若狂的是，直到這時候，悶油瓶都沒有任何躲閃的意思。

我便知道這一次，悶油瓶無論如何是不會刻意避開的，這樣想著，我膽子大了些，湊到他臉邊，飛快地在他嘴角親了一下，我聽到底下賓客的喝彩聲，耳朵裏卻像塞了棉花，什么都聽不太真切，只有我的心跳聲急促而熱烈。

這最多只能算蹭過他的嘴角，事實(shí)上，我連觸感都不是特別清楚，碰了一下就忙著后退，沒想到腰間徒然被摟了一把，我不受控制地靠到悶油瓶身上，他不偏不倚地向我吻上來。

這一回，我和他的唇完全緊密地壓在了一起，那種干燥柔軟的觸感讓我全身的血液都沸騰翻滾起來，這應(yīng)該是我的初吻，我從來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的方式在這樣的場合發(fā)生，更沒想過初吻對象會是悶油瓶。

然而，親吻只是一瞬間的事，很快，悶油瓶就和我錯開了臉，但是，他按在我后背的手并沒有放松，而是更加用力地?cái)堉遥盐依卫蔚乇ё×恕Ｎ移林粑恢氲卣驹谀茄Y，悶油瓶的擁抱非常用力，下巴靠在我肩膀上，許久，我才回過神，緩緩地伸手將他也抱住了。

比起親吻，反而是這個擁抱讓我更有實(shí)感，這一下子把這些天來想和他接觸又不敢的委屈渴望全都激了起來，要是可以，我真想一直這樣抱著他，反正悶油瓶認(rèn)為可以結(jié)束的時候會松開的，我?guī)е@種多蹭一秒都是賺的心態(tài)，在那臺上抱了好久，直到我們的婚禮主持人看我們久久沒有松手的意思，笑著打趣說：“二位濃情蜜意，我們先松一下吧？把婚禮舉行完了，回家想抱多久就抱多久，抱一輩子都行。”

我只好戀戀不舍地松了手，心裏那是十分不樂意，只有外人面前悶油瓶才能偶爾配合我親近一下呢，等回去了我倆獨(dú)處，我怎么有理由和他摟摟抱抱啊？

婚禮還在繼續(xù)，后面的儀式都比較簡單，主要是婚禮蛋糕上點(diǎn)了蠟燭，我倆一起許愿，然后讓悶油瓶握著我的手切了蛋糕，許愿沒有什么可講的了，在這種時候，我能想到的只有以后要和他平平淡淡地過日子，至于情投意合白頭偕老什么的，根本連想也不敢妄想。

由于場地的關(guān)系，西式婚禮很難有鬧洞房這些項(xiàng)目，但是交杯酒作為傳統(tǒng)就在切完蛋糕以后被加到了儀式當(dāng)中，剛才親都親過了，喝個酒實(shí)在是沒有什么好害羞的，只是悶油瓶非常實(shí)在，人家交杯酒都是小抿一口，他勾著我的手臂，把大半杯香檳一口氣悶完了，他那么認(rèn)真地喝著，我也不好意思停，非常無奈地陪著他一口悶了一杯，賓客倒是都在叫好，我卻隱隱有點(diǎn)擔(dān)心，待會而還有三十幾桌酒要敬呢，我看今天非得喝倒下了不可。

到這裏，我和悶油瓶的結(jié)婚儀式基本接近尾聲，主持人最后讓我和悶油瓶說幾句想告訴對方的誓言。

這種環(huán)節(jié)我一向是最拿手的，我不羞于大庭廣眾下表白，只愁有一肚子的話一輩子都沒機(jī)會讓我說出口，反倒是這種場合，亦真亦假的，哪怕我說最熱烈的情話也不會惹人懷疑。

話筒先遞到我這裏，我就對悶油瓶道：“我想說的幾句是被人用地太多了，本來沒什么新意，但又覺得適合我們，”我看著他，緩緩地說，“小哥，我的前半生裏和太多人生死離別，但是以后，悲歡離合我只想和你一起去面對。”我深吸一口氣，笑了笑對他說了這幾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嘗試去拉悶油瓶的手，多慶幸的是，他沒有拒絕。

悶油瓶看了我很久，然后緩緩拿起話筒，聲音低沈，虔誠而莊重，他甫一開口，就讓我鼻子狠狠酸了一下，他對我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我背詩經(jīng)他背漢樂府，這對子接地倒是挺好。然而，悶油瓶沒有理會臺下的掌聲和喝彩，他自顧自地，一句一句念下去：“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他一句沒漏，看著我執(zhí)著地念到最后，“乃敢與君絕。”

我看著悶油瓶的眼睛，指天發(fā)誓的千古情話帶著壓抑郁憤又濃烈滾燙的情感，悶油瓶低沈的嗓音在禮堂回響，耳畔仍有余音，這一刻我的心魂都為之震顫，藏得最深的愛和喜歡像要噴薄欲出，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我已經(jīng)知道，我這輩子都要栽在他這裏了。

我們沒有收住。

下場去敬酒的時候，我就清楚地知道，我和悶油瓶把這場戲做得太真了，在剛才那個普天同慶的氣氛和十年相思終成眷屬的劇本下，我和他就像兩個徹底入戲的演員，我猜悶油瓶念《上邪》的時候已經(jīng)醉地不輕，糟糕的是，現(xiàn)在下了臺，我們也沒來得及出戲。

悶油瓶攥著我的手，一桌一桌帶著我敬酒，他喝得非常認(rèn)真，三錢杯裏每一桌敬過去都是斟滿的茅臺，我本來想說酒瓶裏可以換成水，但是到底沒說出口，悶油瓶紅著眼睛，仰頭喝酒的時候就像困獸，我看在眼裏卻沒法阻止，滿滿都是心疼。

近來總覺得他心裏有事，大抵是與張家或者我們的婚事有諸多關(guān)系，悶油瓶好像帶著一種無處宣洩的憤懣，這倒是與我的情緒有些相似，只不過，我是因?yàn)橄矚g他求而不得，那他是因?yàn)槭裁茨兀靠偛粫彩菫榍樗В矣幸环N大膽的猜測，我想悶油瓶厭倦的可能不是我這個人，而是這種被家族命運(yùn)逼迫去做一件事的無力感，如果換作是我被族人逼著結(jié)婚，哪怕結(jié)婚對象是自己選的“最合適的那個人”，大概也是不會開心的。

我越想越覺得心疼，我現(xiàn)在是恨不得捧在手心裏、放在心尖上對他好，但在這件事上，除了配合著與他結(jié)婚以外，也確實(shí)毫無辦法，我作為兄弟，只能一杯接一杯陪著他喝。

事實(shí)上，我向來沒怎么見過悶油瓶喝酒，十年前機(jī)會很少，他下山以后也就領(lǐng)證那天喝了點(diǎn)，那天是我和胖子在喝，悶油瓶估計(jì)根本沒怎么拿過酒杯。

我們敬了一圈下來，兩個人喝了約莫有兩斤白酒，再到胖子那兒坐下來，瞎子他們幾個肯定是要勸著喝的，悶油瓶來者不拒，讓干了就干了，讓滿上就滿上，他喝酒不上頭，臉上還是白白凈凈的樣子，眼神都沒恍惚一下，等宴會結(jié)束了還跟我站在門口與賓客道別，但我其實(shí)知道他有點(diǎn)醉了，醉了的悶油瓶顯得非常乖巧，我讓他說什么他就說什么，規(guī)規(guī)矩矩跟著我喊遠(yuǎn)房的親戚叔叔舅舅，我自己也暈乎地不行，一有間隙就盯著悶油瓶的臉移不開目光，全程努力抑制自己想捏他臉的沖動。

這會其實(shí)都是強(qiáng)撐著的，等一切結(jié)束，胖子他們把我們倆打包送去賓館，我是真醉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我看悶油瓶也沒好到哪裏去，他看起來很清醒的樣子，實(shí)際上開門扶著我進(jìn)了房間，西裝都沒脫就躺在了床上，我環(huán)顧四周，眼前發(fā)暈，看了半天都不知道這房裏是一張床還是兩張床，最后徹底死心，摸到床邊四仰八叉就躺下來，就想著，小哥酒品是真好，喝醉了不說不鬧只睡覺，這會都像是已經(jīng)睡著了。

我抑制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臉，悶油瓶皺了皺眉頭，也不醒。

我覺得好笑，停不下來似的去揉他的臉，他的鼻子眼睛，他的睫毛和額頭，看他閉著眼睛皺眉就想笑，這行為極其幼稚，但我當(dāng)時確實(shí)是醉得不輕，所以沒什么控制能力。

“睡什么睡……”我一邊騷擾他，一邊說，“今天我們大婚，這是洞房花燭夜……”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跟他說，“你別睡，醒醒啦！”

悶油瓶一把按住我在他臉上搗亂的手，眼睛只瞇開一條縫，仍然躺在那兒，用慵懶又帶著點(diǎn)無奈的語氣對我說：“小邪，別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