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律師也是三十年代出國留學的精英，與方步亭算是有點交情，剛開始接這個案子，純粹是經濟緊張加賣一個朋友薄面，但隨著這幾個月，他實在是怕了這個隨時可能昏倒的女郎，人怎么能有這么多招數，眼看人家兒子死期不遠，還有逼著老兩口動用棺材本賠錢而理直氣壯的本事。傳說中的鄭耀先到底是何等的豪杰，敢娶這樣的太太？
章辛夷道：“不必費心了，瑩瑩，他的東西我看著就惡心。”
孟瑩拉著她的手，說：“你不要，可以捐助，你看戰后有多少人家需要幫助，多少孤兒需要養育？還有為我們這樣的弱勢女性發聲，做什么不比留給那個人渣家好。”
那律師聽了，透著厚厚的眼鏡看著兩個女孩，章小姐似乎很信任這位朋友，立刻說：“好，我聽你的。我遭受暴力的時候曾經跟公婆求助，他們竟然還把我綁在家裏過。此事根本不需要去找旁的證據，他們這樣的人覺得理所應該，只要司法人員詢問一定會說，只要留好口供，這就是鐵證。”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隨著這一代人的崛起，國家一定會大不一樣的。
民事法庭還沒定下開庭時間，時間就到了十一月份，孟瑩這一方的人倒是都不急，果然如章辛夷所料，取證格外順利，孟瑩別出心裁，又從批判舊事家族婆媳關系惡性循環這一角度寫了一篇文章，經章辛夷一潤色，果然又成了一份上報的社評。這下連一向刀子嘴豆腐心的空軍家屬小周看著報紙都說：“這個方小姐簡直是絕了，跟個章節小說一樣一回一回的，還教人這么愿意看，朱青，你干脆勸她寫小說去吧。”
朱青無語，“副隊娘，你又來了，孟瑩是立志要做戰后心理治療的人，你沒有見過她多努力。再說了，你對她客氣一些，她是軍統眷屬。”小周是原十一大隊副隊長的太太，丈夫犧牲后有嫁給了新任副隊長，所以“副隊娘”這個稱呼她實在是當之無愧。
“怎么，嫁給特務還光榮了？”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到底膽虛，又見識她的本事，聲音越來越小。“不過師娘就快要跟大隊長去洛陽了，我可沒他們的本事護著你，你抓緊找她幫忙，查明白你爸爸的事，總不能當一輩子逃犯，你是冤枉的唉。”
朱青臉色一暗，似乎是在低語，“孟瑩在怎么努力，如果找不到炸毀船只的人，能還我爸爸清白嗎？”
小周沒聽清楚，問她說什么？朱青卻不肯再重覆這個話題，只說：“大隊長去了洛陽分校任校長，不用再去飛了，師娘以后再也不會睡不著了吧？”
“是啊，芊儀熬了十年，總算苦盡甘來了。”說著還傷感，看了一眼朱青，立馬又說：“不過到時候我就是師娘了，等這事了了，我給你和郭軫籌辦婚事哦。”
朱青沒有說話，頭卻垂得更低了。
但到了冬天，即使是南朝金陵，路邊草木也薄薄結上了一層霜，萬物雕零的季節，孟瑩終于支撐不住，再次進了醫院。方孟齊早就對她這樣忍無可忍了，把她鎖在門裏再不許她管這些“別人的事”，孟瑩氣的只叫：“東北丟了，是別的事，你們不敢管。華北要自知，老頭子只想著把白銀流動出來就是盡職了，結果怎么樣？你們就是中國的張伯倫，綏靖主義者。”
孟齊這回強硬起來，“我管你怎么說，反正你身體不好才是我的事，給我好好養病。”
他快氣死了好嘛，好不容易離開了山城，結果方孟瑩的頭銜徹底成了鄭太太，官方蓋章的那種。
孟瑩只好采取一點迂回策略，低聲說：“哥哥，你看，再過幾天我就過二十歲生日了，你總不能把我關在房間裏慶生吧。我活到這么大多不容易啊？”
這倒是實話，而孟瑩接著又加了一句，“到時候大哥和小哥一定都會來看我的，你要是不放我出來，我就告訴他們你期負我！”
孟齊氣結，“你說這話要講良心的。”
孟瑩占據主動，“不好意思，我心臟炸傷了。再說了，你猜他們信不信吧？”
能不信嗎，孟韋可是親眼見過他掌摑孟瑩的，孟敖為這事差點動手揍了他一頓，要是這丫頭再一胡說......
孟齊再一次后悔，怎么就手賤了那一回，眼看妹妹最近寫稿件打官司都是為了“興女權、反暴力”，他心裏越發心虛，只好喪權辱國地同意，“好吧，生日前三天就可以出門了，你的生日會我會讓中慧負責籌辦，到時候把你那些好朋友都請來，這回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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