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自責

直到那婦女快要消失在人海盡頭，林宇之這才有所動作——他皺了皺眉，跟上了那婦女的腳步。蕭天霖楞了楞，也快步跟了上去。他發現，自從那個長得如林宇之母親一樣的中年婦女出現后，林宇之便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那婦女走得并不快，佝僂著身子，有點蹣跚的模樣。林宇之在縮短了與她之間的距離之后，便放慢了腳步，遙遙地望著她。此刻是夜間了，溫泉景點附近燈火通明，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只那婦女一人形單影只。她穿得不多，所以偶爾會停下腳步，將身上衣服裹得更緊，再繼續向前走。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樣走走看看，只埋頭走著，似乎有自己的目的地。而因為周圍氣氛熱鬧，那婦女看起來便更顯得寂寞而憂郁，讓人瞧著有些心酸。

林宇之面無表情地瞧著，按捺下想為那婦人披件衣裳的沖動。是有多久不見了，自己的父母。仔細想想，他變作個木偶娃娃也已經半年多時間了，他的父母，還好不好是他不孝順，是他混帳，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他不著急著想辦法擺脫，反而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和蕭天霖兩人每日親親熱熱，偶爾出去散個步，就是無上的幸福了——他竟一點都沒有想過，那原本的“他”，是死了還是活著若是活著，誰在代替他活若是死了……他的父母又該怎么辦生他養他這許多年，他從未有一天聽話過，反而總是惹父母生氣，而今，就是想孝敬父母，怕是也沒有機會了吧他變作娃娃的時日裏……從未想過回家。

想著想著，林宇之的眼眶有點紅。他不是個好兒子，成了這副樣子，也不敢回家相認，會把父母嚇壞的吧可如今，他許久不見的母親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那樣一副孤單的模樣，讓他如何不難過，不心疼

那婦女停在一間寺廟前——那寺廟雖不大，香火倒是還算旺的，每天來來往往踏入寺廟中求合家平安健康喜樂的不少，林宇之曾聽小旅館老板說過，這廟也是景點必覽之處，靈驗地很。那婦女抬頭看了看，慢慢地跨過門檻進去。林宇之自然也緊跟其后，而蕭天霖看林宇之失魂落魄的模樣，在心裏嘆息一番，便也隨著他邁了進去。

添過了香火錢，那婦女從住持手裏接過了三柱清香便跪倒在了那紅色的軟墊上。林宇之從口袋裏掏出些零錢購了香火，跪在那婦女的旁邊。他微微側臉去偷看那婦女，只見她拜得虔誠，口中似乎還念念有詞的，但在她拜完抬頭的一瞬間，林宇之卻呆住了——雖然長得頗有幾分相像，但是這個婦女，并不是自己的母親。他感到心頭一陣狂跳，隨著失望情緒蔓延開來，他感覺到全身酸軟無力，但呼吸卻還是一樣急促。

察覺到林宇之的目光，那婦女側頭，給了他一個微笑。自己記憶中母親的模樣與那婦女的笑臉重迭了起來，林宇之覺得心口在一抽一抽的，很疼。

“小伙子，你也來這裏拜佛嗎求什么愛情嗎”那婦女笑得然。

林宇之呼吸一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期期艾艾地點頭。 “……恩。您呢到這裏來，又是求什么”

那婦人的微笑隱去了，聲音也低沈了下來。 “我來這裏，是為了我的女兒祈福。她呀，幾個月前生了場大病，在做手術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不管我怎么叫，她都沒有看我一眼。我去醫院看她，摸著她的頭發對她說，女兒啊，爸爸老了，整天在家什么事都不做，就是發呆，連睡夢裏都喊著你的名字;而媽媽每天都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你醒了吃飯，可是你為什么就是沒有反應呢”那婦人伸手抹一把眼淚。

林宇之不做聲地拍拍那婦人的肩膀，覺得自己的鼻子似乎也有點酸。

“現在每一天都不敢早睡，從醫院回來，我丈夫總會呆呆地看著我說，咱們晚些睡吧，再等等，指不定醫院會打電話來說咱們閨女醒了呢若是都睡得太死，錯過了這電話，就該沒臉面對咱們閨女了。”說到這兒，那婦人哽咽住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宇之輕聲安慰了那婦女良久，她才擦干了眼淚沖他笑。 “雖然我的女兒現在醒不過來，但是只要她活著一天，總是還有希望的。也祝你能完成心愿。”

那婦女懷揣著一份希望走了。林宇之回眸望著她，心中感慨萬分。不知道他的父母，現在又是怎么樣的情形他的魂魄，附身到一個娃娃身上，那他的身體呢是死了，還是也像那個婦女的女兒一樣，躺在醫院裏沈沈睡著他的父母，會不會也那樣急切地盼望著他清醒，盼望著他，再同他們說說話

林宇之站在那裏，只覺得周身越來越涼，手也越來越冰冷。片刻，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很溫暖。林宇之轉過臉去，見戀人仰頭看著他，一雙眼裏滿是擔憂。他勉強做出個笑臉來，拍了拍蕭天霖的腦袋。 “好了，我們回旅館去吧，這裏冷。”

“恩……”蕭天霖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將想說的化為滿腹嘆息。

回旅館的路上，一路無言。林宇之只是緊緊地握著蕭天霖的手，就像若一閃神，蕭天霖就會消失無蹤一般。蕭天霖時不時抬頭看他，緊咬著嘴唇，也不發聲。

尷尬的氣氛一直延續到旅館中。旅館老板正對著大堂中的電視機發笑，一瓶酒喝得不亦樂乎，見林宇之二人回來，熱情地打了招呼卻不見回應，聳了聳肩也不在意，繼續自斟自飲。林宇之放開蕭天霖的手，轉身上樓，用房卡開了房門正想進去，卻被蕭天霖把住了門。

“你有心事，不想和我說說么我想，作為一個男朋友，還是可以為你分攤些什么的吧。”蕭天霖推了推眼鏡說道。他搓了搓手，似乎是極冷的樣子。

林宇之此時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但見蕭天霖用懇求的眼光看著他，心裏一軟，便攬著人進去將門關上。他放開蕭天霖，脫掉外套扔在一邊。坐于床頭，他的手覆上了額頭，閉上眼睛，顯出相當疲憊的樣子來。

“宇之……”蕭天霖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該怎么起頭。

“阿霖，你知道嗎，我很自責。”林宇之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痛苦。 “我告訴過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我竟然覺得現在的生活比以前更快樂，因為……現在我有你了。但是，我的父母依然擺在那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生活得怎么樣。以前，總看過些報導，說對父母不好的子女時我總是嗤之以鼻，想著我以后絕對不會這樣。但是，我失信于我的爸媽……現在這樣，我從沒想過回去看他們一眼，沒想過去看看他們的生活變成什么樣了，甚至……我都沒有太想他們。他們生我養我二十多年了，我就是這樣回報他們么”說到這裏，林宇之恨恨地扯著自己的頭發，像是要用疼痛來排解自己內心的自責。蕭天霖走上前去，抱住了林宇之。

“吱吱，這不是你的錯，不是。我知道，你也不想變成現在這樣，面臨這種局面的……”蕭天霖的手輕輕拍打著林宇之的脊背，想讓戀人好過一點。

“我……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下去了。等我們回家，我一定要找出可以讓我回到原來身體的辦法，一定!不惜一切代價，我也要變回去，然后回到我爸媽的身邊。”林宇之抱住了蕭天霖的腰，對自己賭咒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