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小心翼翼唯恐添亂。

這是不是就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

前兩天構(gòu)思腹稿的時候我就想，說到這裏我會不會掉眼淚，完了，現(xiàn)在果然妝都花掉了……”

樂蕓終于斷斷續(xù)續(xù)梗住說不下去了，劉覽拿紙巾幫她擦眼淚，臺下不少年輕人紅著眼圈在笑，還有東一聲西一下吸鼻子的聲音。樂媽媽抱著女兒，樂爸爸紅了眼圈鼻子強自鎮(zhèn)定對女兒女婿說：“你們以后要好好過日子，相互體諒，你們過得好，就是爸爸媽媽最大的希望和幸?！?

喬檀木低著頭猛地站起來，差點帶翻椅子，含混說了句“對不起”，匆匆地幾乎是奔出了會場。

喬檀木跌跌撞撞地跑到盥洗室，眼前就像大雨時的車玻璃，不及時抹刷一把就會什么都看不清……

他聽開頭就知道不妙，強忍著聽，偏生樂蕓說的都還是婆婆媽媽的細(xì)節(jié)，這種時光流淌中沈淀下碎屑才最是傷人，絲絲見血……

當(dāng)聽到樂蕓那句“爸爸會推推老花眼鏡”……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我的爸爸都還沒戴過老花鏡呢，他都還沒活到戴老花鏡的歲數(shù)……

喬檀木縮在盥洗室的一個小隔間用力壓著嘴，不讓自己發(fā)出嗚咽，只有悶到氣時才有大口的喘息聲。

其實說句不孝的話，母親的離世，對于向來謹(jǐn)慎接近悲觀的喬檀木來說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喬母都并不忌諱這個，很早就平靜地寫過遺囑。喬檀木翻抽屜湊巧看到遺書的那年是十六歲，在無人的房間大哭了一場，又大病高燒了一場。父親那幾天照顧他又照顧妻子，看著傷痛又委屈的兒子一聲嘆息，疲憊又有點內(nèi)疚的樣子，坐在床邊說了一句“篤篤啊……”，可最后也只是摸摸他的頭，什么都沒有說。

所以從十六歲起，在喬檀木心裏，母親的生命就像一只倒過來的沙漏，他幾乎看得見它的流逝、聽得見殘酷的沙沙聲。去英國時，他心裏都有種和母親的生命賽跑的感覺。他不能不去，但他要一定在沙漏結(jié)束前早早回來，讓媽媽享到兒子的福。

可是爸爸……

他還是“可以替小男子漢再多扛幾年的‘老男子漢’”；送篤篤去機場的時候他還堅持拎了一大一小兩個加起來五十多公斤的箱子不讓兒子插手；他對兒子的關(guān)心都還只來得及從高考壓力轉(zhuǎn)到孤身在外是否平安飽暖、甚至還不曾去想過兒子什么時候找對象什么時候結(jié)婚什么時候生孩子……

他覺得他一定看得到、他會陪兒子走到很遠(yuǎn)，所以他不曾花很多時間去預(yù)想。

可是他看不到了。

喬檀木低低地痛哭出聲，喉嚨充血粗啞。

他也想不耐煩地說一句“啊呀等我空了再幫你們淘寶！”、“這個手機老是壞么就換掉，不要這么省！”“這個推銷一看就是假的，你們不要貪圖小便宜好吧？！”“火車票網(wǎng)上買就好了，不要起那么早去排隊的呀！哎呀你們真是！”

這些對話，是不經(jīng)意間，孩子的成長和父母的老去，照顧與被照顧的角色無聲無息地轉(zhuǎn)換，強弱老少的慢慢交替，代代輪回如此。

而自己，這一場潤物細(xì)無聲、順著世間自然和時間卷軸的戲就活生生地卡在了中間，直接關(guān)燈落幕，再也不會繼續(xù)演下去。他有一段充實溫暖、被溫柔照料的少年時期，和漫無邊際的空落落的未來。他站在橫亙綿延的時間軸上，如此渺小，前后回望，天地悠悠，愴然涕下。

本以為即使受過傷，但只要勇敢、只要堅持，總能頂著風(fēng)往前走?？煽偸沁@么時不時中一槍、舊疤被戳得鮮血淋漓，反反覆覆，永無寧日……喬檀木躺在空曠天地萬物之間，疲憊不堪。

篤篤……篤篤？

聲音像隔了百八十米般遙遠(yuǎn)

“篤篤？篤篤你在嗎？”好象是洛檎的聲音，“哥？是你嗎？開門呀！”

喬檀木眼前看不清，耳朵似乎也有點堵塞，茫然地抬頭，把飛出去的三魂七魄慢慢收攏回來。

啊，是了，在那根神奇的時間軸倒推一年半，曾經(jīng)從一根似乎應(yīng)該平行永不相交的時間軸裏飛過來一個神奇的小孩。兩根時間軸慢慢并軌，合二為一，纏繞在一起。

喬檀木的心像是一下子活泛了起來，撲通撲通又煞有介事地賣力跳著。

他手忙腳亂地一手扯了堆紙巾擦臉，一手慌亂地去開隔間的門，眼睛裏還有淚水，焦距有點對不齊，開了幾下才打開。

洛檎一下子擠了進(jìn)來，焦急得不得了：“嚇?biāo)牢伊?，怎么那么久不開門呢！嚇?biāo)牢伊耍∧氵€好嗎篤篤？”他捧著喬檀木的臉認(rèn)真看，親親他的臉頰和眼睛。只有在他覺得喬檀木需要保護(hù)需要依靠的時候才會叫喬檀木的小名，“篤篤乖，篤篤不哭……我在呢……”

喬檀木把他一把抱進(jìn)懷裏，死死勒著，肌肉繃得渾身輕輕發(fā)抖。

“……我很想他們……”良久，喬檀木的聲音有點不穩(wěn)，“我很想很想他們能活到今天，看到我畢業(yè)回國，看到我工作賺錢，他們可以故作謙虛地跟親戚朋友說，啊呀篤篤那個孩子還行吧，還算爭氣，像他媽媽……”

最后的尾音一顫，又說不下去了。

洛檎拿紙巾沾著水，小心細(xì)軟地給他擦眼睛，很認(rèn)真很鄭重地接著他的話說：“然后他們就會像樂蕓姐姐的爸爸一樣，對你我兩個人說：‘你們以后要好好過日子，相互體諒，你們過得好，就是爸爸媽媽最大的希望和幸福……’”

喬檀木哭著又有點想笑，可這句話又格外戳淚點，整張臉都糾結(jié)了。

“干嗎干嗎？！難道想反悔？！”洛檎看他不回答，故意做出兇狠又驚惶的表情，又學(xué)了劉覽的話道，“眼看我這輩子找不到其他男朋友了，你一定要對我負(fù)責(zé)的！”

喬檀木噗的笑出來，捧著洛檎的臉，拿額頭去撞他額頭，撞一下說一句：“嗯嗯！一定負(fù)責(zé)！！！”

“擦我一臉眼淚鼻涕！”洛檎嫌棄地一指頭頂開他的臉，又端詳了一下，“怎么辦呢，鼻子紅眼睛腫的，你這么出去，大家肯定覺得你是暗戀樂蕓姐姐，結(jié)果你愛的人結(jié)婚了，新郎不是你，于是你在強忍了上半場之后情感終于沖破理智的堤岸，哭得不可抑制肝腸寸斷杜鵑泣血……”

喬檀木：“……”

“那就讓我再抱一會兒，等眼睛消腫了再出去?！眴烫茨镜囊暰€終于又漸漸清晰，卻有點干澀，“讓我再抱會兒檎檎，心裏空空的?！?

“哎……”洛檎乖乖地伸手也抱住他，抬腳把小隔間的門關(guān)上，湊過去用力親了喬檀木一下。

雖然時間的長軸變幻無常得讓人心生畏懼，但好在這個空間裏有你。

感謝你跨盡萬千山河，浩瀚宇宙，來這裏遇見我，溫暖我，賜我無限歡喜。

等兩人回到座位上時，樂蕓已然換了第三身喜紅旗袍，和劉覽一起挨桌敬酒。

樂蕓是少數(shù)英國同學(xué)裏知道喬家內(nèi)情的人，敬到喬檀木這桌的時候敏銳地註意到了喬檀木依然有點紅腫的眼睛，心裏暗嘆了口氣，頗覺得有點對不起躺槍的檀木同學(xué)。

宴席漸漸散了，陸續(xù)有人退場，最后只剩下兩桌十幾個小夫妻倆比較要好的同學(xué)朋友，氣氛倒變得親熱而活潑。其中一個女生無辜地表示她一直很好奇當(dāng)年葛優(yōu)和劉蓓拍的《甲方乙方》裏，吊著的蘋果到底咬不咬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