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夏天很少下雨。
但今天早上下了一場大暴雨。
到了下午雨停后，烏云仍停滯在半空，厚重壓抑，隨時可能再次大雨傾盆。空氣燥熱又潮濕，直叫人喘不過氣。
墓地裏很空曠，一排一排的石碑，寂靜無聲，卻莫名顯得十分擁擠。
畢竟，這裏埋葬了無數(shù)人的愛人、孩子、親人、朋友，他們從死亡的那一刻，永遠的闔上了眼睛。而活著的人還在活著，將長長的牽掛和懷念擠滿了整個墓地。
今天天氣很不好，很少有人會選擇在這樣的氣候裏來探望逝去的人。
但總還是有人的。
畢竟，今天是她的忌日。
從那一天過去，已經(jīng)整整二十年了。
唐宋最后一次伸手，輕輕擦拭墓碑上滑下的水珠。
他穿著十分正式，黑色西裝皮鞋，袖口還有精巧昂貴的袖口。
但他早上來的太早，那時候還沒有下暴雨，他也沒有帶傘。中途下雨時，他也不愿意離開墓園回到車中避雨，就一直站在墓碑前，時不時對著墓碑講幾件最近生活中的事。
“前兩天我去了一趟你的家鄉(xiāng)，之前在海邊買的別墅已經(jīng)裝修好了。夏天的風景很漂亮，海很藍，每天日落時都有海鷗從院子上空飛過。我在門廊上掛了幾串風鈴，有時候會有小鳥落在風鈴上，丁零當啷的響……”
“就好像你回來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尾音含糊，似是含著一絲鼻音。
水珠劃過黑白照片，留下蜿蜒的痕跡。
唐宋小心翼翼的將水痕擦干凈，生怕用力過大磨損了石碑上女孩的笑臉——雖然他十分清楚，照片在鑲嵌進去時經(jīng)過了重重保護，會永遠保留在最美的時刻。
可畢竟已經(jīng)過去太久了。
二十年，太久了。
隨著墓園裏整點的鐘聲敲響，身后傳來一個腳步聲。
唐宋沒有回頭，仍然很認真的擦拭著墓碑。
身后人走近，彎下腰，將一束花放在了墓碑前。
起身時，四目相對，都是微微一怔。
唐宋率先避開眼，不愿多說。
他斂目溫和地同顧沈光點點頭，神色略顯清冷孤獨，雨水的痕跡還殘留在發(fā)梢衣角，但絲毫不影響他孤冷驕矜的氣勢。
他最后留戀地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轉身往山下走去。
只留顧沈光一人站在墓碑前。
顧沈光默默看著他的背影。
忽覺時光恍惚一瞬，一切都還是二十年前的樣子。
唐宋像極了二十年前的他，神情舉動，連眼角那一抹冷清孤獨都一模一樣。
看似溫文爾雅，卻早已在周身樹立堅不可摧的圍墻，與世隔絕。
他偶爾也有聽過唐宋的近況，畢竟現(xiàn)在計算機領域，誰不知道唐宋的大名呢？
這個曾經(jīng)還略顯莽撞天真的男孩，已經(jīng)徹底成長為行業(yè)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讓無數(shù)后生趨之若鶩，比他當年還有過之而不及。可今年他似乎也回到了母校任教，在計算機院掛名教授，指導學生課程。
半晌，他低低開口，艱難地叫住唐宋。
“她有沒有說過，你很像我？”
這句話問得莫名其妙。
但唐宋還是聽懂了。
他轉身看向顧沈光，微微頷首：“阿樹說我不笑的樣子，有幾分像您?！?
說完不再停留，長步離去。
顧沈光忽然笑了。
有幾分悵然，又有幾分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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