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話詭

“師父？”

沈靈雨歪了歪頭, 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待雙眼終于能夠清晰視物，她忙不迭向門口望去，有個高大的身影正斜斜地靠在門框上, 面色紅潤，胡須皆白, 腰間系了個油光發亮的酒葫蘆。

那老道不是自家師父又能是誰？

沈靈雨思來想去, 沈吟片刻, 倏爾笑了。

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當即在她的耳邊響起：“不對不對, 這處你不該笑！”

話畢，兩行清淚不受控地從沈靈雨的臉頰上滾落。

見師姐落了淚, 蕭嶸很是不忍：“師姐，你也莫要難過，自小你仗著有不死之身, 練的都是些只攻不守的打法，眼下你沒了那神通, 與常人無異, 捉妖對你來說太過兇險，不如尋些別的營生。”

沈靈雨哭道：“我拖著這副殘軀又能做什么呢？”

卻暗自腹誹：她才不會說這種喪氣話！

這樣的想法一出現, 那聲音很快又響起了：“嗯……這個故事俗了些?！?

卻聽蕭嶸哄道：“師姐，你本就是女子, 別總想著打打殺殺, 趁早找個人嫁了，也算圓滿啊?！?

沈靈雨心中冷哼一聲，若她的師弟真說出這樣的話，她定會將他的腿打斷, 她想開口大罵，而嘴巴卻像是被糖瓜粘住一樣根本無法張開。

“不成——不成！”那聲音直嚷嚷, 伴隨著紙張被胡亂揉成一團的聲響，“這裏再稍微改一改，不，全都改掉！”

這樣說著，沈靈雨驚訝地發現面前的師父和師弟全都消失不見，房間內瞬間被各色小妖填滿，她認出了藍羽和青恒，卻發現他們根本不正眼瞧她。

小妖們一個個排好隊走到沈靈雨塌前，對她呲牙咧嘴道：“你現在是個廢人啦，快同我解契，否則一口吞了你！”

沈靈雨一面忍笑，一面被迫垂淚，依次解除同他們的契約。

“啊哈，有趣有趣！”大笑聲傳來，隨即話鋒一轉，“但是，還不夠慘——”

于是那些小妖一個接著一個地消失，沈靈雨的面前只留下了一只雪白的小貓。

小貓悠閑地舔了舔爪子，隨即縱身一躍，化作一溫潤公子，朝沈靈雨一步步走來。

見到白玉禾，沈靈雨睫羽輕顫，別扭地移開了目光。

“阿靈，”只聽白玉禾溫聲道，“你我的契約不再做數了?！?

明明知道眼前人并非真實，沈靈雨還是覺得一股無名之火在心中燃起，她捏緊衣擺，恨然道：“你說過要陪我一起查明真相的。”

白玉禾溫柔地牽起她的手：“那你站起來走幾步，讓我瞧瞧。”

沈靈雨被他強拉著站起身，雙腿卻毫無力氣，根本無法行走。

“阿靈，你看，你現在什么都做不成，我們的約定還有什么用呢？”

“咳咳，提醒一下，你的紅月刀就在袖子裏?！蹦锹曇粼俅斡诙呿懫穑粦押靡獾靥羲舻馈?

沈靈雨往袖中一掏，果然摸到一把小巧玲瓏的短刀。

她將紅月刀握在手中，向白玉禾緩緩靠近，又聽那聲音忿然道：“不對，不對，還不夠……”

“咔嚓”一聲，是骨頭斷裂的聲響，沈靈雨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霎時冷汗直流，浸濕了她的前襟。

她喘著粗氣，右腿一陣劇痛，應該是被生生折斷了，她掙扎著抬起頭，卻對上了白玉禾嫌棄的目光。

耳邊的聲音癲狂道：

“好好好，你該恨，該怒，該悔！現在用短刀刺入他心口！

“無所不能的獵妖師墜下神壇，身邊人接二連三地背叛，最后獵妖師忍無可忍，決定與妖侶同歸于盡……

“成了，成了！依我看，這便是時下最流行的覆仇——”

這話還沒說完，沈靈雨的短刀已經砍了下去，沖的卻不是白玉禾，而是窗邊不起眼的某處。

短刀似是撞向無形的結界，刀刃深深地沒入，那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周遭之景像是破碎的鏡面一般簌簌而落，沈靈雨又回到了漆黑的洞底。

她轉動手腕，迷境中的痛苦已然消散，她緩了半晌，冷聲道：“你這話本寫得真是爛透了……”

那聲音沈寂良久，正當沈靈雨以為他不再開口的時候，他又冷不丁道：“難道真有那么糟糕？”

聲音中竟還帶著幾分伯樂難尋的委屈。

沒等她回答，他又繼續道：“我乃話詭先生，正在洞中設宴，你們打擾我在先，就莫要怪我將你們寫進話本裏?！?

沈靈雨奇道：“什么破名字，哪兩個字？”

那聲音老實道：“自然是‘話本’的‘話’，‘詭譎’的‘詭’?！?

沈靈雨大笑兩聲：“什么‘話詭’，我看你這般鬼話連篇，不如就叫‘鬼話’！”

說罷，她忽然意識到這更像是白玉禾會調侃的話。

“你是第一個破我迷境之人，”話詭先生冷哼一聲，似乎能讀出她的心思，補充道，“但是，他就不一定了……”

隨后，任憑沈靈雨如何質問，他都閉口不答，兀自消失不見了。

洞中重新恢覆寂靜，沈靈雨點燃手中符紙，這才察覺自己周身滿是密布的蛛絲，她將攔路的蛛絲劈開，腳下一絆，觸碰到了溫熱的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