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叢霽率精銳一千七百人快馬加鞭趕至宛南城。

宛南城現(xiàn)由周太后的親舅舅周紜駐守，周紜乃是從一品驃騎大將軍，但自開戰(zhàn)以來,周紜且戰(zhàn)且退，致使前線的段銳之孤掌難鳴，損失慘重,周紜若不出手相助,段銳之之師必將全軍覆沒。

叢霽遠在千裏之外,指揮不了周紜,才會特意來這宛南城。

城門開啟后，叢霽并未見到該當(dāng)迎駕的周紜,僅有周紜一副將拱手道：“末將拜見陛下。”

他冷笑一聲：“周紜何在？”

副將恭敬地道：“將軍偶感風(fēng)寒,正臥床歇息。”

叢霽譏諷地道：“周將軍之所以怕了周楚,便是因為偶感風(fēng)寒？朕倒是未曾聽聞過風(fēng)寒能教一武將變得膽小如鼠。”

副將未及出聲，左右一眾將士已露出憤憤之色。

顯然這些將士心向周紜，而非南晉,若不能改,便無任何用處。

叢霽慢條斯理地掃過每一名將士的面孔，含笑道：“你們每日消耗的軍餉皆是百姓辛苦所得，你們自認(rèn)為對得起百姓么？你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亟待你們保護,你們自認(rèn)為對得起他們么？你們該當(dāng)知曉于周楚而言，你們算不得人，你們的親人亦算不得人，不過是生著類似于人的樣貌的吃食罷了。你們可知四十年前，周楚曾攻下過這宛南城？”

見有將士頷首，他續(xù)道：“周楚攻下這宛南城后，先是屠城,只留下不足二十歲的男女，再從中挑選貌美的男女行奸/淫之事，并將容貌尋常的男女砍下頭顱，剝?nèi)テつ遥殖扇舾扇鈮K，放于鍋中烹飪，犒勞三軍，待貌美的男女滿足了他們的淫/欲之后，亦會被他們烹而食之，最末，這宛南城變作了鬼城。”

他頓了頓，笑容猶在，目光卻鋒利如刃：“你們龜縮于這宛南城是想成為他們刀尖下的亡魂，或是想成為他們發(fā)洩的器具，亦或是想成為他們的吃食？”

一眾將士默然無言。

叢霽接著質(zhì)問道：“你們又想讓你們的親人成為他們的何物？”

言罷，他又對副將道：“帶朕去見周紜。”

副將本因叢霽乃是暴君，不喜叢霽，但叢霽所言卻教他心生動搖。

他口中應(yīng)諾，當(dāng)即將叢霽帶到了周紜床榻前。

叢霽端詳著面色紅潤，卻謊稱偶感風(fēng)寒的周紜，手指一動，“十步”出鞘，銀光乍現(xiàn)，不由分說地砍下了周紜的頭顱。

自周紜腔子飛濺而出的鮮血污了他的眉眼，他抬手抹去后，一把提起周紜的頭顱，出了這富麗堂皇的臥房。

他此舉并非一時興起，而是早有打算。

周紜手下足有五十萬精兵，殺了周紜自然冒險，但若是不殺周紜，五十萬精兵便不能為他所用，南晉縱然能再支撐些時日，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必輸無疑，而有了這五十萬精兵，南晉便有了勝算。

外頭將士眾多，見得周紜的頭顱不是張口驚呼，便是滿面驚駭，更有甚者提劍直逼叢霽后心。

所幸這小卒功夫粗淺，叢霽連回首都不曾，僅僅一彈指便要了其性命。

他足尖一點，眨眼間，已將周紜的頭顱懸于城門之上。

七歲那年，叢霽曾見過班師回朝的周紜，當(dāng)時周紜坐于一汗血寶馬之上，盔甲傷痕累累，其下的肢體亦難以幸免，但周紜神色堅毅，背脊直挺，猶如戰(zhàn)神，教他覺得只消有周紜在，南晉便能永享太平。

可惜，當(dāng)時的周紜早已不見了，如今的周紜從戰(zhàn)神墮落成了一貪生怕死的鼠輩。

按輩分，周紜乃是叢霽的舅公，是以，叢霽望著死不瞑目的頭顱，低聲道：“舅公，走好。”

其后，他逡巡著一眾將士，從容不迫地道：“你們?nèi)粢獮槟銈兊闹軐④妶蟪穑拊诖遂o候；你們?nèi)粢＜倚l(wèi)國，便隨朕一同上陣殺敵。”

幾息后，他揚聲道：“既然無人要為周紜報仇，你們便隨朕一同上陣殺敵罷。”

六月十四，他將五十萬精兵重新編排，并制定了戰(zhàn)略。

六月十五，天色未明，他率先頭部隊奇襲周楚。

他其實從未上過戰(zhàn)場，亦從未殺過這樣多的人，應(yīng)是嗜血之欲的緣故，他只覺得痛快。

直到精疲力竭，他才以“十步”支撐著身體，勉力抬起首來，仰望著玉盤，心道：溫祈，朕殺人如麻，離開朕實乃明智之舉。

突然，一人從尸山中竄了出來，直取他的咽喉。

他伸手掐住了這人的脖頸，生生地將其掐死了。

而后，他手一松，尸身軟軟地歪倒于地，與其他的尸身混在了一處。

入目所見盡是尸身與硝煙，而他的盔甲上則盡是血液，一層又一層，大多早已凝固，少數(shù)正掙扎著向下流淌。

他吸了口氣，鼻腔瞬間被血腥味堵住了。

他忽覺自己將要斷氣，但身體卻依舊站立著。

下一瞬，他似乎看見了溫祈，溫祈身著一襲白衫，潔凈如月光。

他生怕玷/污了溫祈，踟躕良久，終是向溫祈伸過了手去，欲要將溫祈擁入懷中。

溫祈卻是側(cè)身躲過了，蹙著眉，連眼尾余光都不愿施舍他一分。

“溫祈，朕心悅于你。”他頓時覺得連表白心跡都是對于溫祈的玷/污，即刻后退數(shù)步，遠離了溫祈。

“陛下。”他陡然聽得有人在喚他，登時惱怒地道，“勿要打攪朕。”

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溫祈并不在自己眼前，自己眼前惟有直如人間煉獄的沙場。

他側(cè)首望去，見是段銳之，發(fā)問道：“可清點過人數(shù)了？我方損失幾何？”

段銳之稟報道：“陣亡三千五百一十三人，重傷兩千六百二十六人，輕傷兩萬七千九十一人。”

他乃是叢霽的心腹，由叢霽親手提拔，素來對叢霽心懷敬仰。

見叢霽一身是傷，他嘆息著道：“陛下亦在重傷之列。”

“是么？”叢霽清楚自己只顧殺人，滿身破綻，近衛(wèi)根本護不住他，重傷理所當(dāng)然，但他并未覺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