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水澗.二

片刻后，祝青桃終于跑到了深水樓內廳，廳中黑壓壓數個人頭，可見大家是早已到齊了。

她的阿娘祝銀月已然端坐在主位上，表情甚為嚴肅。

此刻眼裏瞧見慌慌張張氣喘吁吁的小女兒，編好的七股花辮子微微散開了，幾縷碎發炸了起來，在投進屋內的光線下散發著燦燦的金棕色，臉上帶著憨子似的笑，不由嘴角一個抽搐，心裏的氣又往上竄了一竄。

“阿娘我來啦，喚我何事？”祝青桃擠出自認十分甜美的笑，沖的她的阿娘賣乖。

“……你這憨孩子，總是如此急慌慌跑來跑去，成日裏沒什么正形！發髻散了也不理正一下，怪為娘總教訓你嗎？”看見她裝瘋賣傻般的笑，祝銀月的臉又黑了一黑，越說便越加生氣，指著她罵道：“你怎么同阿鳶半分也不像，毫不大氣穩重，更別談什么溫柔賢淑！娘不求你文武雙全，可你既不好好讀書，也不好好練功，好吃懶做淘氣玩鬧到是一等一的本事！真是，真是氣煞我也！來人！把赤金鞭給我拿來，不按時整治整治你，你便不知道……”

“門主息怒！”“門主三思！”看見門主又一次因著自己的小女兒大發雷霆，各位長老輪流上前勸阻，幾番勸說之下才將祝銀月的火氣壓下。

不是我說，如此的場面實在是太熟悉了，從小到大幾乎每個月都要上演幾遍，左不過是點了古書烤兔肉，炸了炮仗嚇同門之類的糟心事兒。

時而是長老們上前勸說，時而是她的姐姐紫鳶上前勸說，大家可以說是都十分從善如流了。

其實也不能怪祝銀月總是因青桃生氣，她確實是阿娘眼裏極不成氣候的女兒，特別是跟品學兼優的紫鳶相比。

大女兒紫鳶從小就十分勤奮，念池門的武學秘術很刁鉆玄妙，劍式多變，紋術也頗覆雜，等閑是不能輕易學去，需每日刻苦練習，定期閉關修煉，方能領悟。紫鳶師從念池門大長老靜山，便是長老也感嘆她的勤勉。

其次萬海書閣的藏書多得很，練功之余便紫鳶愛在書閣裏頭溺著，看看書也畫一畫這谷中花木，全當休息。

當然，最令門中弟子喜愛她的，便是她的性格啦。雖然是門主的大女兒，地位尊貴，生的也是極美，卻從不驕橫。對長輩恭敬，對同門溫柔友善，對不懂事小妹亦是照顧有加。

祝紫鳶年僅十七便能將門中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條，也怪不得門主喜歡她遠遠勝過青桃，莫說門主，谷中又有誰人不愛祝紫鳶呢。

祝青桃撓撓頭上散開的發辮，嘆了一口氣，跪下低頭十分恭謹而誠懇道：“阿娘，我知錯了，您剛剛閉關出來，切莫生氣。女兒定好好練功，好好讀書，像阿姐學習，請長老監督！”

“罷了罷了，這話你說了千回有余了，阿娘要是信，豬且可以上樹了！”祝銀月十分絕望的撫了撫額上的青筋，接著說：“這次不罰你了，是沒時間罰你，莫要沾沾自喜。我同長老們商議過了，你今年也一十五了，阿鴛同你這般大時已可以獨自出世。這有一卷任務，你且去吧，權當試煉一番。”

“啊？阿娘同意我出深水澗？”祝青桃瞬間抬起頭，怔怔的有些不可置信，大眼睛晶亮晶亮的望著她的阿娘。

這念池門中弟子，資質好的滿了十歲便可同師傅一起出世歷練，多數也都在十三歲便可獨立外出。

偏偏祝青桃是個例外，打一生下來她娘便不讓她出去，任憑她軟磨硬泡也總有諸多理由拒絕。

十二那年有一回她打算偷跑出去，還沒跑出長彌谷口便讓她阿娘五花大綁帶回了深水樓，給了一頓暴打，關進鎖經閣好好反省了一個月。

“嗯。”祝銀月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一些又說：“之前不讓你去，怕的是你任性頑劣，出門太過張揚。我們念池門本門弟子雖與五行樓分眾不同，平日不大與外界來往，卻總還是有些仇家舊怨。世道艱險，你心性單純不藏城府，為娘總是擔心的。”

“阿娘……我心裏清楚。”青桃重重點了點頭，心裏不由高興起來。

不管是因為啥，能出去這一方小天地，見識見識世面也總是極好，平日央求同門帶來的話本子嘛也不是面面俱到。

“我知道你怨為娘這些年總是拘束著你，管教你甚嚴格。娘卻也有娘的難處……罷了，回去收拾一下吧，明日便啟程，同朝云和紫鳶一起去，將你的任務完成。等你回來時，娘給你做你喜歡的花糕。”祝銀月說罷便揮揮手示意祝青桃可以回去了。

“阿娘。”青桃卻沒有走，反而蹭到祝銀月身邊，伏在了她的膝上，說：“阿娘這樣好看，就莫再生我的氣了。我知道阿娘盡是為了我好，是因疼愛我才著急氣惱。近來我才越發覺得從前我確實頑劣過了頭，不思好學。阿娘放心，待我同阿姐、朝云回來時，定會與從前不同的。”

“你這憨兒，就會說些好聽話哄著我，哄著你姐姐。”祝銀月伸手撫了撫她金棕色的發絲，語氣柔軟寵溺了一些，“去吧，孩子。只一點，千萬保護好自己。可記住了？”

“記住啦阿娘，這些話從小就聽。那我去了，阿娘！”祝青桃說完便起身親了祝銀月的臉頰一下，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身后的祝銀月嘟囔了一句沒大沒小之后便沒再看她，轉而看向一邊的長老們，眉間掛上一絲憂慮。

“靜山，你說我此番放她出谷是對是錯？這許多年我對她如此嚴苛，她可會怨恨我？”

“門主”靜山緩緩地笑了，他指了指門外，說：“日月運行，四時更替，一切終有命數。小桃兒總會出去，又何來對錯？她是您的女兒，您卻不知，她雖看似頑劣，內心實則明理又寬廣，頗有著屬于她的執著與大義，又何曾會有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