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撓頭笑了笑,他不信王翰林不知道,“你也別嫌我多嘴,我只是順口提這么一句罷了。說到底,還是因為圣上這偏愛過于明顯,我怕某些人會因此失了平常心,倒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咱們翰林院的人,哪個不是本本分分,四平八穩的,著實不該有這樣的風氣。”
“我瞧著卻沒有什么不對。”王翰林平靜地扔下了一本公文,看著那人道,“本分是好,但本分太過,有時卻不是因為老實,而是因為沒有什么才能。”
說話的那人登時被堵了一下。
王翰林繼續道:“年輕人有想法,自然該讓他施展一二,總不能因為自己不思進取,便看不得旁人努力吧。”
“我……”那人緊張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知道你沒有別的意思。我這里還有許多公文未批,你若是沒有別的話,就先下去吧。”
王翰林已經下了逐客令,那人再不好給多留,尷尬地告了退,便灰溜溜地走掉了。
屋子里一下子便沒了人,王翰林想著剛才的那些話,只覺得可笑。人家一心為國,落到這些人眼睛里卻成了不安分,真是,可笑之極!
他自然明白顧邵是什么樣的人,更不會被這三言兩語給糊弄過去。
顧邵還不知道,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自己還被人告了一狀。他眼下正同吳澈還有韓子朗一塊兒吃中飯。
這翰林院里頭,誰與誰關系好,吃飯的時候便能看出來。如顧邵,他同吳澈幾人關系好,所以便總是一塊兒吃飯。而那魯齊林也有自己的交好的同僚,吃飯的時候總是聚在一塊兒,離顧邵遠遠的。
顧邵這人遲鈍的時候是真遲鈍,敏銳的時候也是真敏銳。譬如吃飯的時候,若是有人在背后看他,他都能很快地察覺到。往常看他的人,多半是魯齊林一伙的,可今兒他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換了一個人。
“看什么呢?再看下去菜都涼了。”吳澈提醒他。
“哦。”顧邵回過了頭,暗道一聲奇怪。
同樣的話,不遠處的兩個人也重復了一遍。
周伯琦收回了目光,心中五味雜陳。說實話,一開始他是瞧不起顧邵的,總覺得自己出身世家,見識能力高過顧邵許多,即便在科舉上輸了顧邵一頭,可入了翰林院,卻定然會反敗為勝。
當時想得意氣風發,如今看來,卻只剩下蠢了。看看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他還在原地踏步毫無起色,可顧邵卻已經辦成了好幾件大事了。一開始他還能騙自己這都是運氣,可眼下,卻再也不能這樣自欺欺人了。
他的確比不上顧邵。不能是能力,眼界,還是心性。回過頭想想自己當初的那份瞧不起,以及面對顧邵時那份若有若無的倨傲,周伯琦便覺得自己挺可悲的。
他究竟有什么可以驕傲的呢?
一頓飯,周伯琦最后也沒有吃下多少。飯后,他與陶二說了一聲,便先行離開了。
陶二盯著他的背影,伯琦這兩天,心事仿佛有些重了。
周伯琦出來,本是為了散散心的。可是沒走多久,卻迎面碰上了兩人。
顧邵和吳澈停下了步子,對上周伯琦,他們兩個人也不自在。便加快了步子,準備當做沒看見一般地走掉。
不想周伯琦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腦子一熱,開口攔下了人:“顧邵,你先等等。”
顧邵頭都大了。
他停了下來,靜靜地等著周伯琦究竟要說什么。周伯琦本想讓吳澈離開,可想想他跟顧邵的關系,似乎對方也不會聽他的。也罷,他只是想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本就堂堂正正,無需遮掩:“先前的事,是我不對。我對你確實存了怠慢之心,輕視之意,現在就想來才驚覺自己狂妄太過,處處透著一股可笑勁。”
顧邵呆了一瞬,一下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這周伯琦若還是鼻子朝天地對他,那顧邵還能安心點,可現下這架勢,他有點招架不住啊。
他求助地看向吳澈。
吳澈聳了聳肩,不搭理他。
“不過之前陶二的事,我確實不知。倘若知道,我也不會讓他在背后議論你的是非。”
顧邵壓力漸大,不知道該回應什么才好:“那事啊……我早就忘了。”畢竟他當時罵了他們一頓,這口氣出過之后,顧邵便沒再當一回事了。
“也是,我不及你大度。”周伯琦道。
顧邵更糾結了,周伯琦這是要干什么?
周伯琦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下定決心道:“先前的事都是我的錯,今日與你道歉,也不指望你能既往不咎。只是我心中有愧,所以才多說了兩句。我——”周伯琦還想再說什么,只是幾番開口,都沒有說出來,最后道,“我想說的就這些了,告辭。”
說完,他便立即轉過頭,大步向前離開了。
顧邵都快驚呆了。這個高高在上,總是瞧不起人的公子哥,竟然會跟他道歉?他怕不是在做夢吧?
“你掐我一下。”
吳澈臭著臉,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嘶——”顧邵差點沒有跳起來,震驚地盯著他,“讓你掐,你還真掐呀?”
吳澈哼了一聲,看著顧邵這失神的樣子,總覺得有點不順眼:“人家跟你道歉,你就這么高興?”
“誰說我高興了,我只是太驚訝了好吧?”
吳澈試探了一句:“如今他也跟你到道歉了,往后你們是不是還得重修舊好?”
顧邵聽著這話就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從來就沒好過,哪來的重修舊好?”
吳澈扯了扯嘴角,卻也放心了。他對那周伯琦是丁點兒好感都沒有,自然不愿意顧邵同那人走近。再者,那周伯琦是勛貴出身,與皇家也有關系,他們這些準備做清流的,還是遠著些才好,免得哪一日惹禍上身。
這日傍晚,顧邵沒有回家,而是繞了個遠路,去了陳家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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