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看見自己在青樓裏勾引別人，大約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所以楊戩很快就想開了，把這裏的發生的一切向李澤源一一道來，末了還評價道：“看來凡間再怎么變化，妓院這種東西的本質是永遠沒差的。”

李澤源點了點頭，似是讚同：“所以你要在這裏冒充一整晚王思思。”

好像的確是這樣。等天一亮，他們就能出門去找王思思，然后帶她回家，將王家保護起來。

“這附近似乎是有野獸的，”楊戩忽然想起這么一件嚴重的事，“她一個人在外面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那意思分明是讓李澤源去保護她。

李澤源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回應。但為了杜絕楊戩說出讓他在這裏假扮王思思接客這樣的話來，李澤源還是決定告訴他實話：“王思思已經被我接到客棧了，明天一早就帶她回去。”

聽他這口氣，似乎確實心裏不太舒服。楊戩只當是剛才自己和凡人開了個不太好玩的玩笑，結果李澤源卻認為他敗壞了自己的形象，所以才有些不開心，便走到他身后幫他敲肩膀討好他：“今晚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我只要在這裏充個數就好。”

不充數，還想怎樣？李澤源問：“你知道小蝶么？”

楊戩卻是根本想不起來有這么一個人。直到李澤源告訴他，小蝶和凡人成親，后來凡人又另尋了妻妾，楊戩也還是沒能從三千年的回憶裏把她翻找出來。要是非要想想，什么時候有過一只蝴蝶精的話……大概那時候確實有個女妖來求過他幫忙把她變成人形，說要跟凡人成親。楊戩當時別說問名字了，連面都沒見就讓哮天犬把她趕跑，還對楊蓮說：“凡人和妖精都沒一個好東西！”從此哮天犬就養成了喜歡撲蝶的壞習慣。

當時楊蓮連連稱是，他們小時候被凡人妖精欺負得太多了，哥哥如今這么說，她是絕對沒有意見的。誰知道后來她自己也嫁了個凡人，別說楊戩，起初楊蓮也是有些想不通的。不過嫁了就嫁了，愛了就愛了，還能怎么樣呢？總不能就此和離吧。

所以后來小蝶到底怎么樣了，楊戩根本就無從知道。至于李澤源……他到青樓竟然是為了捉奸。楊戩雖然意外，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安慰道：“進青樓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捉奸這個動機還算過得去。”卻絕口不提自己當初為什么會到青樓來，還對青樓這么熟悉。

他不提，李澤源也不問。兩人在桌邊默然相對，坐了小半夜，楊戩有些困了，便上床去睡，問李澤源要不要一起。奔忙了一天，李澤源也不想計較這張床原本是女子的，打開柜子從裏面取出一張新的床單來鋪上，便與楊戩并排而臥，很快便入了睡。凌晨時分隱約聽見楊戩咳得厲害，便翻身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順手拉過旁邊的被子給他蓋好，又睡到了天亮。

雞鳴三聲，李澤源便醒了。青樓根本沒有所謂的作息時間，只要客人高興，鬧騰一夜也不是問題；只要客人付得起錢，在房裏睡三天三夜也沒人會來說一個字的閑話。而現在這個時間，剛巧是最為安靜的：新的客人還沒來，舊的客人還未從一夜的歡愉中解脫，選現在出去，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二人便跳窗出去，回到客棧，接了王思思便開始找回去的路。幸好這間客棧剛好是楊戩和李澤源曾經住過的，附近倒也還算熟悉，摸摸索索的終究還是回到了村子裏。

王家父母見女兒回來，都是又驚又喜。驚的是女兒已經賣了，現在再回來，無疑會給家裏添大麻煩；喜的是這畢竟是自家女兒，父母誰也不想讓她身處風月場所，現在能回來，他們無疑是高興的。但這矛盾的情緒卻讓他們不知道該對楊戩李澤源二人是怨是謝。幸而楊戩很懂得他們的想法，讓王思思給他們磕了兩個頭，便通知他們：“你們女兒和隔壁村的錢虎兩情相悅，今天我把她帶回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們，錢虎是你們的未來女婿，今后逢年過節別忘了來往來往。”說罷竟然就要帶王思思離開。二老大驚，趕緊攔住他，戰戰兢兢：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為我家女兒做媒？”

楊戩編起瞎話來，可說是連眼睛也不需要眨一下：“我輩分比較高，是錢虎的爺爺。再說王思思不嫁過去，難道還能留在家裏不成？過不了多久，怡紅院的人可就來了。”

這簡直是逼婚！老頭氣憤至極：“要娶我女兒，可以，好歹也得名正言順，抬轎來迎！我們也不需要什么聘禮，只要，只要錢虎有誠意，我女兒能過得開心，我們一家人能活下去……”老嫗也哭道：“是啊，大爺，我們賣女兒是逼不得已，可是這嫁女兒，也不能糊裏糊涂的呀……”

“八抬大轎可夠？”李澤源忽然向遠處指了指，“聘禮是兩百兩銀子，還在新郎官手上，你們問他拿就是了。”

卻說那錢虎正在地裏勞作，忽然不知道從哪裏吹來一陣香風，眼前一花便沒了知覺，清醒時人已經坐到了馬上，衣裳也換了大紅的，耳邊都是敲敲打打的聲音。再往后看，是一抬大轎子；往前看，卻是二丫頭的家。他登時大喜，向來是二郎神顯圣幫忙，便歡天喜地將王思思娶回了家。

當天下午就有怡紅院的人到村子裏來找人，卻發現整個村子都銷聲匿跡，不知去了哪裏。卻不知道正當他們在結界外頭搜尋時，王家人和錢虎正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拜謝二郎神。楊戩聽說錢虎要報答他，心想孺子可教，便問他：“怡紅院遲早要找上你的，你知道么？”

錢虎道：“我知道！但我一定要想辦法賺進兩千兩銀子！”

簡直是個傻子。像他那樣賣藝賺錢，每天在田地裏沒命地勞作，怕是早晚要讓妻子守寡。楊戩道：“你不是說要報答我嗎？接下來的一個月，你天天到我廟裏來陪我解悶。但你不能和任何人說起此事，可明白？”

錢虎當然不敢，連連稱是。楊戩便撤了結界，抹消王家三人的記憶，自顧自和李澤源一同回家了。到了第二天傍晚，錢虎果然到了二郎廟中，被吸進神像內，抬頭便看見一座大宅，上書“楊府”二字。小心翼翼地走進去，便看到二郎神正在前院涼亭裏等他，面前擺著一盤棋，上面只落了一顆黑子。

“坐，”楊戩道，“你便陪我下一個月的棋吧。”

第一天，他們一共下了十盤棋，錢虎輸了十盤。這本來沒什么，他是個粗人，從來沒有碰過圍棋。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每次他輸掉之后，那位高高在上的二郎神就會給他看他偷了多少棋子——有時是三四顆，有時是五六顆。但對方是二郎神，是他的恩人，錢虎總不能恩將仇報，便強忍著又陪他下了三天，終于忍不住了，吞了口唾沫：“真君老爺，我，我從來沒學過下棋，你看你偷我的棋，贏了也沒什么意思啊……”

楊戩笑道：“不，贏了就有意思。對我來說，只要能贏就行了，手段不重要。”然后接著偷他的棋。

錢虎這才發現，和二郎神講道理，那是半點講不通的。他們下棋解悶的第五天，院子裏不知道為什么堆了許多禮箱，還帶著一股濃濃的海腥味，旁邊還有一只巨大的螃蟹在那兒不停磕頭，說自己路上耽擱了真是對不起真君啊。楊戩似是有些煩躁，揮揮袖子便從裏屋飛出來一樣東西——不對，那是個人——說道：“快走，別再在這裏礙手礙腳了！”一龍一蟹便忙不迭地走了。

“把棋拿出來，”送走了東海那兩位，楊戩心情才稍微好了點，起碼有閑心向錢虎計較今天被他偷走的第二枚黑子了，“不然，這盤就算你輸了。”

“……”錢虎叫道，“真君老爺，這不公平！你每局都偷棋，可是每局都算你贏！”

楊戩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看了看旁邊光顧著發呆的李澤源：“你發現我偷了嗎？沒發現就還是我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