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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夢院的臥房有兩張床，一進(jìn)門右拐是柳慆蒙的粗硬小床，小床旁的隔斷裏是魏朝浥的細(xì)軟大床。

柳慆蒙每天給魏朝浥穿好和脫下繁雜服飾，幫他合上床簾后再回到自己的小床上，一夜夜地守著魏朝浥。

魏朝浥在這張床上迎來了生長痛，個子一下子拔高到五尺多，比柳慆蒙高了一個半頭，兩個人打雪仗，柳慆蒙一點兒跑不過他。

魏朝浥嫌搭著柳慆蒙的矮肩不舒服，不滿的眼神看得柳慆蒙成天攥手皺眉，那日茶樓裏方思和白蕭的翩翩公子、技巧若神的氣質(zhì)更是讓柳慆蒙心被撓了似的，他什么時候能長成那個樣子？

魏朝浥絲毫不嫌棄柳慆蒙體弱，反而憐惜柳慆蒙，分了自己的營養(yǎng)夜宵，催著柳慆蒙吃多點。

柳慆蒙小時候內(nèi)裏缺營養(yǎng)，現(xiàn)在好吃好喝待著也不行，非但沒有像魏朝浥那樣抽長身高，反而在這個冬天接二連三地咳嗽起來。

但越往數(shù)九去，柳慆蒙花在讀書的時間越多。

冬至下了一場雪，夜晚滿月當(dāng)空，三夢院廊下平鋪著皓影，流轉(zhuǎn)著亮銀，裝點了靜謐，遮掩著靈魂深處的污穢。

“你在寫什么？”，魏朝浥半趴在桌上，手撐著腦袋，手腕都酸了也沒見柳慆蒙抬眼一下。

冷不丁的開口嚇得柳慆蒙手下一頓，細(xì)長的線條后綴著突兀的墨點，小貓似的無措地用整個上半身遮紙，眼底留著些懵然的專註，磕巴道：“沒……沒什么。”

“給我看看嘛，說不定魏大師能指點兩句。”，魏朝浥作勢就要搶桌上的紙，賤笑地打趣道。

柳慆蒙急得偏頭咳了兩聲，眨眼的功夫，白紙就被魏朝浥抽走了。

“這畫的是什么啊？我？”，魏朝浥驚訝道，他捏著紙的對角線，就著暖黃的燭光看了又看，隱約看出站在標(biāo)著“三夢院”的建筑下的人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鎖鏈印記。

柳慆蒙咳得漲紅了臉，雙手在空中無效地劃著魏朝浥的視線：“別……別看了。”

“好好好，給你。”，魏朝浥疾聲道，“怎么咳成這樣，藥怎么一點用沒有。”，他放下紙，手順著柳慆蒙的背一下兩下地捋著。

柳慆蒙不光光是咳嗽紅了臉，還因為魏朝浥的無賴打趣。他眉眼怏怏，身體略略靠前，躲著魏朝浥的手，嘴上安撫道：“沒事，就是入冬了。”

“總說沒事。”，魏朝浥責(zé)怪道，“怎么想起來畫畫了？”

“就是想……畫。”，柳慆蒙沒底氣地回道。他總不能說他想記錄在三夢院的美好生活，但會寫得字不多、文采不夠好，又想在琴棋書畫裏占一樣，向魏朝浥極欣賞的方思靠齊，而畫畫是看起簡單的一個。

“真想畫么？”，魏朝浥不等柳慆蒙回答，又說，“我不太會畫。這樣，等我大哥休沐，我?guī)闳ニ姨舢嫞铱啥际钦孥E，你可以模仿著畫——自己這么畫肯定不行的，等我攢點錢，出去找人教你，如何？”

柳慆蒙沒想到魏朝浥能幫他安排至此，下意識地擺手拒絕，對著魏朝浥的皺眉停下了動作，沒人能拒絕好意，也沒人能拒絕心之所向。

不消等魏朝垣休沐，第二天魏朝恒要與楊家千金楊瞳成婚的消息就傳到了小魏府上，闔府上下忙得不可開交。

十二月末，為了參加魏朝恒的新婚大喜，魏啟仲一家三口冒著入冬以來第一場鵝毛大雪，坐馬車來到大魏府。隨身帶的人不多，魏啟仲夫婦帶了兩個丫鬟和兩個小廝，魏朝浥只帶了柳慆蒙。雪天路滑，帶多了下人也是折騰人。

大魏府張燈結(jié)彩，大紅色的“囍”字隨處可見，襯著純白雪花飄舞，當(dāng)真夢幻。

魏啟伯和夫人盛琪在門口喜上眉梢，嘴不停、手不停地張羅著，，魏啟伯都騰不出時間把魏啟仲嫡親弟弟一家安排到席裏，只說：“你們坐最近的那桌！”

魏朝浥初秋時考中秀才，不少人都認(rèn)識魏朝浥，到了魏朝恒婚禮，還是有人來他一家面前寒暄夸獎一番“年少有為”云云，搞得站在一邊的柳慆蒙都不好意思起來。

魏朝浥謙虛得嘴皮子都累了，眾人才散去，鬧哄哄地去賀喜新郎新娘，談天說地。魏朝浥也去恭喜魏朝恒：“二哥，祝你和二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

魏朝恒看著比自己矮一頭的魏朝浥，哈哈笑道：“謝謝三弟了！喜酒你喝不了多少，喜糖你多拿點！”

魏朝浥哈哈大笑，在轉(zhuǎn)頭的一瞬，垂下了眉眼，感到肩上來自柳慆蒙的安慰。

魏朝浥在魏啟伯還沒搬家時，也鬧過自己的江潔，想讓江潔再生一個小弟弟或小妹妹，江潔只笑，眼神裏帶著魏朝浥那時候不懂的無奈。這事被魏啟仲知道了后，魏朝浥先是被魏啟仲狠狠瞪了一眼，后又被魏啟仲溫柔地講道理：“你娘身體不好，不要跟你娘瞎鬧。你可以每日與大伯家的兄長們多玩半個時辰。”

魏啟仲不懂親生和非親生兄弟姊弟之間的差別，魏朝浥也不懂母親為什么不能再生個弟弟妹妹。小小的孤獨感在無人與他手挽手回家的時候更加旺盛。

魏朝恒轉(zhuǎn)身去了門口，大魏府的管家扯著嗓子叫道：“吉時已到！”

魏朝浥搶了個觀禮的好位置，拉著柳慆蒙的衣服，防止瘦小的柳慆蒙被擠走，也讓自己曉得身邊有人而安心。

看著那對新人拜完天地、父母，再夫妻對拜，柳慆蒙目不轉(zhuǎn)睛，滿是羨慕，什么時候自己也有這樣的本事、這樣的排面，也能明媒正娶一位姑娘——但如果那位姑娘為了生他的孩子死了呢。

柳慆蒙立刻斷了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抬頭看了一眼魏朝浥，頓時不想娶別的姑娘了，他不想長大，離開魏朝浥。

但他們不過是從四面八方嘯聚山林的鳥，換了一波又一波，散了一波又一波。

觥籌交錯隨著夜幕落下帷幕，灰暗的天空上，鉛灰色的云參差低垂，清晰可見，積雪反射得府院裏一片清亮。

雪停了，又下了，紛紛揚揚，交織成一片白色的簾幕，比白天的勢頭更甚。

柳慆蒙與一干仆人吃完了飯，在大魏府裏找了好幾間屋子，才在魏朝恒的書房門口撞見了魏朝浥。

魏朝浥懷裏抱著一副字畫，低頭弓腰，為懷裏的字畫擋著漫天飛雪，他邊快步向大魏府門口走，邊匆匆對柳慆蒙說：“爹娘在門口等我們，快走吧，眼瞧著雪越來越大了。”

“我來拿字畫。”，柳慆蒙哆嗦著伸手，克制著打架的牙，誠心誠意地分擔(dān)自家少爺?shù)呢?fù)擔(dān)。

魏朝浥跑得急吼吼道：“先去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