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徹骨幽寒(14)

他雖然沒有效仿劉皇叔三顧茅廬的決心，但是心還是真誠的。這朝中能讓虞將軍親自前去看望的人不多，虞將軍此舉著實抬舉了南明濺。

虞將軍的千金當時已經六歲了，聽說父親要去江寧，她吵著非要跟著。虞將軍向來視他的這個女兒為掌上明珠，她的要求他從來都是應允的，這一次也不例外。為了帶上她，虞將軍至少增加了一半的行裝——虞將軍可不想他的寶貝女兒在長途跋涉中缺少什么。

虞宛四歲就開始習武，人雖然文靜但是身體比一般的女孩子好很多。她總是對車窗外的風景驚異不已，虞將軍非常耐心地回答她那些永遠也問不完的問題。從上京到江寧有十天的車程，虞將軍一路有女兒的陪伴倒是打發了不少旅途的無聊。

也許是天公有意為之，虞將軍到達南府的那一天，天降大雪。那可是百年不遇的一場大雪，虞將軍的行程被耽擱，他只好留在南明濺這裏等這場大雪過去。

雪是這個世上最神奇的東西，安靜、漂亮、潔凈，可以洗刷這浮世所有的險惡。一個人一生中如果見過一次如此盛大的雪景那就是一種幸運。雪花是跳著舞飛落的、來自天宮、來自無極、來自遙遠的碧落，它綻放的時間就是在空中飛舞的時間，他們成群結隊落入大地可以照亮整個大地的夜空。

百年不遇的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好幾天，雪花大朵大朵在大地上盛開，虞宛看著外面撲撲簌簌的大雪，萌生了出去走走的想法。虞宛并不熟悉南府，她也不能成天和父親在一起，虞將軍和南明濺像是有很多話要說，也并不怎么管著女兒。

虞宛帶著幾個丫鬟在南府裏亂走，想找一處雪景最美的地方。轉過內院，果然找到了一片空曠的平地，那裏有大片的潔白，虞宛就是想找一個空曠的地方，然后自己在上面踩腳印，讓那片雪地上只有自己的腳印。小孩子的心思總是奇妙的，虞宛就是想這樣玩，所以特意穿了鹿皮的靴子出來。

虞宛急不可耐地加快了腳步，直到正片空地都出現在她的眼裏，她這才發現有人捷足先登了。雪地裏站著一個身穿斗笠的小小的孩子，那個孩子身上的斗篷和虞宛身上的一模一樣，虞宛以前聽父親說過，這件斗篷是皇帝欽賜的，這世上總共就只有三件，沒想到那個孩子也有一件。

虞宛突然覺得生氣了，那個孩子先占領了自己的領地，又穿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斗篷，她覺得大大地不快。虞宛自小是嬌生慣養的，她是虞將軍的掌上明珠，她想做的事情沒有能阻止、她想要的東西也沒有能奪走。此刻看見那個孩子，她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戰了。

“你們不要跟著我，我自己過去！”虞宛喝止身后的丫鬟跟著自己，扭頭往那個孩子的方向走過去，還沒有走出一步，她突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那個孩子的身后沒有腳印，雪還在下著，但是并不大。很明顯雪花蓋住了那個孩子的腳印，也就是說，那個孩子站在那裏很久了。

“他站在那裏干什么呢？”虞宛的好奇心完全占領了她的怒火，她一點都不生氣了，不敢打擾那個孩子，悄悄走過去想要看個究竟。

“嘿，你在干嘛？”虞宛是急性子，還沒有走到那個孩子的身邊就先出了聲。

那個孩子被嚇了一跳，一下子轉身用斗篷護住身后，在遮掩著什么東西，大大的眼睛驚疑的望著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女孩子。虞宛看出來了，這個孩子比自己小，因為他還沒有自己高呢。

“你是誰？怎么在我家裏？”孩子不客氣地問，突然被打擾他很不高興，聲音還有些奶聲奶氣。

一聽他說這是他的家，虞宛就意識到這個南明濺的兒子，她聽父親說過這個南府裏是有一位小少爺的。

“我是宛兒，我父親是大將軍！”虞宛得意地說，眼前這個孩子比她矮一個頭呢。

南楓聽她這么說，知道是父親的客人，他雖然不知道什么叫客人，但是他知道要待客人有禮貌的話，幾天前他還在客廳向一個長胡子的“客人”問好呢。

“你是我家的客人對不對？娘說對客人生氣是不禮貌的，但是你突然跑出來嚇人是你的不對，你不許告訴娘我沖你發火哦！”南楓大眼睛一閃一閃地很是當真。

虞宛楞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個頭比自己低的小弟弟，點點頭：“好，我不告訴你娘，那你告訴我你在做什么？”

南楓呼~地舒了一口氣，像是放了很大的心，他一下子放松了警惕：“你過來我給你看。”

虞宛走過去，視線繞過南楓的斗篷，這才看見他身后的東西，那是一枝紅梅。那枝紅梅的樹根在墻角，斜斜地長著，長出了老長。這棵樹很矮、整棵樹像是都枯萎了，被大學嚴嚴實實地蓋著，只在離開樹根幾丈的地方鉆出這么一枝紅梅來，如果不仔細看，以為這一枝紅梅就是長在雪地上一樣。

那枝紅梅已經盛開了大半，只有最下面的兩三朵還沒有開全，最上面的梅花每一瓣花瓣都是純正的紅色，質地透明、映著地下的雪，顯得鮮艷欲滴。剩下已經開放的花也是朵朵美艷，讓人讚嘆。

“好漂亮啊！”虞宛不禁開口讚美，“我要我要！”

“不給，這是我的！我已經守了好久了，他是我的，誰也不給。”南楓又戒備地看著虞宛，眼睛很是倔強地看著她，“不許跟我搶，我要送個娘的花，你不許和我搶！”

虞宛又楞住了，放在平時，她是堅決不會讓步的，向來她看上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但是，此刻看著眼前這雙堅決的眼睛她有點膽怯，她第一次失去了拼命去搶一件東西的勇氣。也是第一次沒有固執地堅持自己的要求。

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南楓就變成了虞宛的克星。

“好吧好吧，我不和你搶，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在這裏站這么久啊？”虞宛妥協地說。

看著虞宛不和自己搶東西了，南楓又收起了自己的視線。

“我在等底下的花全部開放，等它們全都開了我就摘這枝梅花給娘看，娘肯定喜歡。”南楓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梅花，又撐開斗篷遮住它的上面，虞宛明白了，他是不想讓雪花落在梅花上面。

“你在這裏等了多久了？你為什么不讓雪花落下來呢？”虞宛好奇地問，她不太懂他這樣做的用意。

“我擔心雪會壓斷這枝梅花，雪下的好大。”南楓說，小孩子的邏輯裏雪花是很重的東西吧。

“奧，那我也幫你吧！”虞宛撐開斗篷遮住了從自己這邊吹來的雪花，“要等多久它就會開呢？”

“多久我都等。”南楓說，樣子很認真，“娘最近心情不好，哭了很多次，要是他看見這枝花一定會開心地笑的。”

“好，我陪你等！”虞宛也認真地說，“對了，我告訴你我叫宛兒，你叫什么？”

“我叫南楓！”南楓扭頭看著虞宛，天真的說，“姐姐，你真漂亮，和這梅花一樣。”

“呵呵~~”虞宛咯咯地笑起來，笑聲裏有兩片雪花無聲地落地了。

那一天兩個小人兒在雪地裏站了很久，虞宛竟然就那樣陪著南楓站了很久，就如同多年以后，無論南楓做什么，她都在他身邊陪他直到最后。

從那以后，雪天，一直是虞宛最喜歡的天氣。

那一天的梅花最終是否真的全開了已經無法證實了，但是這兩個小人兒的緣分卻在冥冥之中在那場盛雪中註定了。

二

素年心愿近

春閨夢裏人

文帝二十年，南楓上京趕考的那一年，虞宛乘車在上京的街道上看到了他。

南楓騎在馬上，一身淡紫色的衣衫，發髻干練地束著，英姿颯爽。虞宛掀起珠簾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回轉身的時候，那張英俊的臉讓她的心如鹿撞。

“那是誰？”她問隨行的丫鬟。

“那是南公子，江寧人士，單名一個楓字。他可是聞名上京的才子，是這次應試的書生中最有才華的，據說他文武雙全。府裏的大人們都預測他會是今天的狀元，沒有想到他本人比傳聞還要英俊呢！”丫鬟喋喋不休地說著。

“南楓……”虞宛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場盛雪，想起了那個比自己矮一頭的孩子，他如今已經是如此英俊的男子了。南楓的馬早就走出了虞宛的視線，她放下珠簾，臉不禁紅了。

虞將軍正在為自己的女兒婚嫁的問題憂心，沒有想到女兒倒自己有了心儀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