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片場的路上，凌青原走在前面，譚岳落在后面一些。一天工作結(jié)束，已經(jīng)有不少演員劇組往外走，三三兩兩的人看到譚岳都打了招呼。

譚岳堵得慌，也沒有太好的臉色回應(yīng)。當(dāng)然，剛才在片場的諸人都看到戲拍得不順利，譚影帝火氣大是順理成章的。

以譚岳的修養(yǎng)，當(dāng)然不會只因?yàn)榕膽虿豁樉汪[情緒，這頂多算個火藥桶。導(dǎo)火索，自然被邵維明給握著了。經(jīng)紀(jì)公司總裁對旗下藝人動手動腳屢見不鮮，姓邵的這般明目張膽地挑撥給他看，也不知道是什么企圖。

凌青原快了譚岳幾步距離，但他知道后面的人不痛快地跟著。凌青原淡淡地沒表現(xiàn)什么情緒，按照之前所言，他來到張術(shù)黎面前打了個招呼，詢問明天的拍攝計劃。而得到的答覆依舊是把許笑川的橋段往后放。

“和制片商量過了，許笑川和胡峻山的戲搭得順，什么時候拍都可以。先把硬骨頭啃了再說。”

凌青原點(diǎn)點(diǎn)頭告辭，回身看見譚岳在不遠(yuǎn)處靠著等他。凌青原想了想，過去和他并肩往外走，覺得似乎該說些什么把今天的事情澄清清楚。

“這不是個單純的劇組，沒有太簡單的人。”凌青原斟字酌句，點(diǎn)到為止，似是而非地來了一句。凌青原也隱約察覺剛才譚岳的火氣是由何、是為誰……有些微妙的東西，已經(jīng)超越了常識的范疇。他希望譚岳能明白自己的意思——鬧僵了反而遭殃的是他們自己，在人家地頭上得忍，投鼠忌器。

“我知道。”譚岳頓了頓：“謝謝。”

兩人放慢了腳步。譚岳忽而明白了，他明白了自己是……重視這個年輕人。敏銳如邵維明之輩，竟然也有所覺察。那個刁鉆詭詐的男人或許是故意要用這個年輕人來挑動他的不安，試探他的態(tài)度。

譚岳望了望旁邊的人，他已經(jīng)不能用“妙”來一言以蔽之了。如果心有靈的話，大抵如此。無疑這個年輕人，他知道，他一定都知道……可他偏偏什么也不說。

片場的人幾乎走得差不多，空蕩蕩的布景有些狼藉的味道。譚岳看見幾米開外剛好是更衣室，一時沖動作祟，飛快地伸手拉住程鶴白的胳膊，拖著他往更衣室走。

凌青原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yīng)弄蒙了，小聲喊了一嗓子譚老師。

譚岳拽著他進(jìn)了更衣室，帶上門。臨時搭建的活動板房就十幾平米大，裏面雜亂堆著服裝道具，下班沒人，燈也沒亮。譚岳沒管這些，反身抱住了程鶴白。沒來由地，出于本能，他覺得這樣做就能安心。

“別動，就一會兒。”

兩顆心臟貼在一起，跳得無比劇烈。共鳴聲響徹耳膜。凌青從心底震動，倒不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得。他試著推了推譚岳，對方法卻把自己抱得更緊。凌青原慨然，些微不安和苦澀兼而有之，譚岳跟他……繞也繞不過去地挑開了。

“你不是許笑川。”譚岳閉上眼睛，在意識深處描摹他的模樣。他想起上一次的擁抱，仿佛生離死別之后情不自禁，舍不得放開他，卻不是入戲太深。

凌青原背靠在門上，下巴架在譚岳的肩膀，沒有說話，全然靜止。

黑暗中譚岳也放棄了視覺，只把所有意識關(guān)照心中一點(diǎn)。他的靈魂撥云見日地告訴他，他懷抱裏這個人，就是他的燈。哪怕燈罩換了，氤氳的橙色光絕對不會騙人。

譚岳把臉埋進(jìn)他的肩膀，探索般輕聲叫道：“鶴白。”

凌青原應(yīng)聲，下垂的雙手緩緩搭在他后腰，寄托似的交出了一個擁抱。此刻，他油然生出一種疼惜之情，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隨著血液循環(huán)遍及雙手指尖。讓他覺得環(huán)抱著自己、聲噪寰宇的影帝像個孤獨(dú)了太久太久的孩子。

譚岳不甚暢意，反覆叫著他的名字：“鶴白……”

譚岳的發(fā)茬撓著自己的耳側(cè)，他的聲音一遍遍扣著深埋的某扇門。凌青原猶豫著，輕喚出聲，沒有任何修飾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譚……岳。”

譚岳身如過電，空谷傳響，靈臺清明一片。他恨不得把身前的人揉進(jìn)胸口，地老天荒地抱著他，卻終以沈默封緘……夠了，足夠了，他已不需要再喚取他的名字。

凌青原閉上眼睛，伸手用力環(huán)住他的背，聆聽他的心跳和呼吸。黑暗中他最終放棄了思考。自己是誰也好，坎坷前路也罷，還是其他什么前因后果、暗箭難防，都一并交托給這個擁抱。

哪怕再留戀，兩人也不敢在更衣室停留太久。譚岳抱了一會兒程鶴白，感覺自己暖和起來也就松開了擁抱。他們沒有交流任何事、沒有問任何，只是在對方心裏播下了種子。

譚岳打開門前的瞬間捏了一下程鶴白的手，晦暗了的自然光照進(jìn)更衣室，留出長方形的灰色方框。兩雙眼睛彼此互看一眼，前后走了出來。

兩人的震撼不下于彼此，兩人表情依舊是淡淡的，像長輩和后輩一樣。許多話語不消說，言語不過多余。譚岳不敢問，是怕他鏡花水月觸之即散。凌青原什么也沒說，是本性思慮使然。走出片場，深望一眼各自離去，難言心緒便先沈淀。

隔日的拍攝依然叫人慪氣。劇組不知道故意得了誰的通知，要求胡峻山和焦嬌出演激-情戲。譚岳嘗試商量用替身，不過被駁回了，理由是他又不吃虧。

“有美女送上門，你何必拒辭不受。”

袁薪還是個很青澀的毛小子，他找到程鶴白，就是不想一個人呆著看場面，眼睛不知道往哪兒放，干什么也不是，總而言之就是尷尬。

凌青原問他：“你的戲怎么樣了。”

袁薪不痛快：“我嘗試著表現(xiàn)‘霸氣’了，可他們還說我缺點(diǎn)兒什么。然后可不，你看，就先拍女主角的戲，把焦嬌的戲先往多了拍，什么劇情走向都照顧得到。我表現(xiàn)得好壞也就無所謂了，最后一剪輯，嘿，成了。”

凌青原坐在離現(xiàn)場很遠(yuǎn)的角落，雖然知道他是逼不得已，甚至有人故意從中作梗，他心裏依依舊難過。

這本來就不是一條坦途，他們倆的工作性質(zhì)，敏感的影帝身份，讓這段關(guān)系難上加難。凌青原慣于多想多思，做事偏愛妥帖周全。要不是譚岳撥開迷霧干脆利落地給了他一個擁抱，他鐵定還會繼續(xù)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