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八十一章

經(jīng)紀(jì)人黃錫于凌青原而言，最大的價值不是協(xié)助和安排他的日常工作，而是旁敲側(cè)擊地限制并監(jiān)督他人身自由。活脫脫一條忠犬，卻不是他自己養(yǎng)的。

譚岳《末世新生》殺青回到承平市，第一時間出了個人工作變更的通告。凌青原是通過妹妹的二手消息，慢了半拍才知曉譚岳的動作。他們兩人建立關(guān)系這么久，雖然工作上是傾向獨立的，但暫別演藝這是大事，他只隱約透了口風(fēng)從沒明說，讓這個“伴侶”跟世人一樣后知后覺。凌青原多少有些不滿。

凌青原甚至不十分確定譚岳下一步準(zhǔn)備做什么……前段時間，他似乎背著自己找過慕德禮，而且還拿到了《夜空下的游樂場》劇本。那倆人，是打算重組劇組，然后拍制他的“遺作”嗎。

拍攝收工，凌青原著急想去和莊找譚岳問個清楚，卻被黃錫攔下拉上了車。自然，宏新得到譚岳大變動的消息，也忙著找他，假惺惺問他知不知道緣由。

凌青原自從告別琴師職業(yè)，就再也沒有去過岱山雅居。邵維明把見面地點約在這距離市區(qū)外老遠的地兒，他十分意外。聽同行的黃錫說，邵公子之前是和人商量了另一樁事兒——關(guān)于《銷明草》投資主創(chuàng)班底的情況。

得知程鶴白已經(jīng)在前來岱山雅居的路上，邵維明晃了晃杯中酒，問對面陷在沙發(fā)裏的凌道遠：“事情你已經(jīng)跟我大伯核實過了，還有不放心的么。”

凌道遠十指指尖相扣抵在唇間，陷在沙發(fā)裏沒有吭聲。他之所以隨商量《銷明草》投資主創(chuàng)、談工作的邵維明從市區(qū)趕來這兒，就是為“順便”一見雅居主人、宏新投資的掌門人邵宏坤，詢問去年夏天的事兒。

當(dāng)然，邵宏坤給了他的疑問以肯定的答案：人當(dāng)晚醉得失去意識被帶走，拖上快艇行到水庫中間，扔下去。夏季岱溪水庫蓄滿，水深處得有五六十米水位。意識清醒的人從湖中央游上岸千兒米都得累個半死，何況已經(jīng)不省人事、不能自理的。

尸體打撈、焚燒埋葬步步都有存證。骨灰盒裏保證有貨，還躺在他媽身邊呢。雅居內(nèi)監(jiān)控攝像早被修改，大老黑的湖中央發(fā)生什么美人魚都不曉得。外加自害動機充分，現(xiàn)場毫無疑點，后續(xù)輿論妥帖，警察打點妥當(dāng)。邵宏坤說得簡明扼要，用詞精煉而且言之鑿鑿。越發(fā)讓聽者覺得毛骨悚然。

凌遠道不怯懦，也不想后悔。只是偷偷慶幸，天衣無縫。凌道遠思緒飄遠，不止一次回想起他父親獲悉“長子”“自殺”身亡消息后面色鐵青，佇立窗口良久無言。凌道遠想起在那位“長子”死后許多天裏，他父親都冷然已對，沒有與母子三人說過話，沒有與任何人說話。

凌道遠無比感謝事后舅舅余家旁敲側(cè)擊的勸說，滴水穿石，終于讓他父親改變主意，把“多余”的三分之一的遺產(chǎn)留在這一對親兄弟名下。

旁邊的邵維明懶懶地說著自己的話：“‘他’走后這段時間，咱三家‘部分’資金找不到出口。正好近兒有個送上手的本子。冷得相當(dāng)傳神。”

片刻之前，邵家叔伯子侄幾個談工作，不避諱凌家公子。后者雖然走神，卻也聽全了。死了一個能銷贓能把黑洗白的導(dǎo)演，總得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扶一個冤大頭，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

凌遠道咔吃作響地松了身上的骨頭，伸了個懶腰站起來：“你們決定吧。反正影視生產(chǎn)加工是邵家的事兒。”

“有個成語叫同氣連枝。遠道啊，咱們互相幫了那么多，還有什么不能諒解的。”邵維明改教中學(xué)語文，格外語重心長：“程鶴白的處理，我答應(yīng)你留個心，不過也不要緊張兮兮地連覺都睡不好。”

凌道遠脾氣上來一記回馬槍，反駁說哪兒有睡不好覺。邵維明不跟他辯，兀自說下去：“還有你和蘇沁馨，她想出名你取所需我不攔著。別把她用得太過，賠了我的錢。”

凌道遠冷笑，想邵維明口中這句話，無非是要他別用蘇沁馨擋了程鶴白的財路。這女人他也看不上的，用用而已。不過邵維明一天到晚就把那個小白臉放嘴上，讓凌道遠十分不快：“還沒玩膩么。扔了吧。你要真結(jié)婚也考慮個家世的。”

“別，別跟我那惡心爹說一樣的話。明明自個兒都做不到，說出來也不嫌磕磣。”邵維明也站起來走到凌道遠旁邊：“不想見他你就先走吧，要不隨便去休息一下也行。”

凌道遠總覺得言有未盡之處，看時間那小白臉是該到了。他吊著眼角掃了掃旁邊的邵維明，似乎是責(zé)備他見色忘義，百無聊賴地癟癟嘴兩手插兜，哼了一聲：“我去找邵伯和偉干哥。”

送走了這位公子，邵維明冒了顆煙調(diào)劑心情。倆人半斤八兩同為脾氣惡劣的主，他們比不上余成淵高冷內(nèi)涵，也比不上他堂哥邵偉干嬉皮正經(jīng)收放自如。邵維明瞅著凌公子兩相對比，千載難逢地自憐自惜，自己該比他要討人喜歡得多。

至于程鶴白，凌道遠百般厭惡。誰知到他是不是心裏虛，鬼敲門。死得透透的人又覆活這種事兒，任誰都不會相信。可這位任性公子哥執(zhí)拗的勁兒真是一百匹馬都拉不回來。

邵維明摁滅了煙頭，轉(zhuǎn)身去盥洗室收理儀容儀表。看著貼墻大鏡面裏的自己，陰郁沈沈少卻了英明、神武眉飛色舞。他尋思自己該不會也被凌道遠給忽悠得魂不附體，暗地裏相信死人從墳?zāi)寡Y爬出來這匪夷所思的戲碼吧。

凌青原來到久違的輕吧，心情自然微妙。他不喜歡雅居是肯定的，但正因為他來到這裏，所以才遇到了譚岳，交心并有了后續(xù)故事。

“譚岳突然舉了個白旗、暫別演藝，把我都弄蒙了。看斐德失了當(dāng)家男星，我是有欣喜的。不過我更希望是戰(zhàn)場上完敗他，讓他徹底投降。而不是任他退避三舍，主動放棄。”邵維明一見到程鶴白就如是說。

服務(wù)生還是當(dāng)初那撥人。凌青原假借和端酒過來的服務(wù)生客氣兩句，回避了邵維明求戰(zhàn)而不得的言語。

“他難道不是為你么。”邵維明冷笑一聲：“莫非他還真因為沒入圍玉蘭獎而受了打擊，一蹶不振回爐再造？”

“我不知道。”凌青原誠實地說。譚岳的通告突如其來，連他都不知道譚岳的下一步打算。想來，譚岳應(yīng)該會將他遺作搬上熒幕，不過具體怎么安排，凌青原也不知曉。

程鶴白這般純良無知的模樣，讓邵維明胸中惡氣根本找不到出口。他轉(zhuǎn)而又刺道：“好久沒見他了吧。你知道么，片刻之前他還在這裏。”

凌青原毫不作態(tài)地驚訝了一聲。譚岳會無緣無故來宏新的地盤，哪怕只是放松，他無論如何也都不信。只聽見邵維明說：“在我到之前。我是聽偉干講的，呆一會兒沒兩秒就走了。很遺憾我也沒能見到他。”

凌青原覺得自己和邵維明好像掉了個個兒，真誠地好奇道：“他來干什么。”

“我說他轉(zhuǎn)投宏新，你信么。”邵維明隨口，看見程鶴白干脆利落地搖頭，無趣道：“只點了兩杯酒而已。順便，釋放了個消息。”

邵維明確認程鶴白當(dāng)真不知情、榨不出半點消息，甚至格外專註地洗耳恭聽，拖著長調(diào)子懶聲說：“他想執(zhí)導(dǎo)凌青原的《夜空下》，多方尋求投資合作。”

凌青原皺起了眉毛。總覺得這句話有點……和譚岳的整體基調(diào)不合拍。他尋求投資以執(zhí)導(dǎo)自己遺作看似沒問題，不過他為何來要宏新投資？譚岳莫非不知道凌青原根本不喜宏新的錢。難道說，譚岳是知道宏新百般腌臜，還故意要來討他們的錢？

“想不到吧，他會主動和宏新合作。”邵維明手指一下下敲著桌子。

凌青原想了一圈，相信譚岳不會真心合作，表面邀約商談必然有未及說明的原因。他決定為譚岳的行為尋找合理化理由，主動拋了一個煙-霧-彈：“邵先生還記得他長微第三條是什么嗎。”

邵維明停下了敲桌子的手指，瞇起眼睛。譚岳的消息突然又震撼，轉(zhuǎn)發(fā)無數(shù)，熱論更多。他看幾遍不用刻意去記都知道每條每目講得是什么。

邵維明與語中帶酸說：“說有穩(wěn)定感情，回去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程鶴白端坐微笑地看著他點頭。沒來由地，他覺得對面得年輕人笑得格外刺眼，就好像在說“說的就是我，我在這兒”似的。

凌青原憑借對譚岳心思與行為的了解，隱隱找到了一些方向感，他繼續(xù)引導(dǎo)邵維明：“譚岳跟我說過他一直挺喜歡凌導(dǎo)演的作品。估計這段時間暫別臺前，除了休整也順便完成他遺作。”

“他在斐德，沒有辦法和我在一起。如今既合約到期自由了，當(dāng)然想方設(shè)法和我相聚。拉宏新的投資，順理成章無出其右。”

邵維明沈默，以他的立場必須得看得遠。除了表面解讀，他們要深挖潛意圖——譚岳是單純喜愛，還是深有所謀，比如挖墳掘墓，追蹤痕跡。

邵維明悻悻：“他就坐了一下，走得很匆忙。沒頭蒼蠅四處跑投資，倒有點小導(dǎo)演的架勢。”

凌青原真心祈禱道：“希望他能順利籌集資金。”

邵維明原以為譚岳離開演藝圈會讓他欣喜若狂，宏新自己的藝人也終于有問鼎之勢。可他發(fā)聲明，不但自動退出舞臺戰(zhàn)場、讓出玉蘭獎、不愿做神或影屆一哥，甚至連爭奪都不屑，又讓邵維明有氣沒處發(fā)，渾身都不帶勁兒。對，無法把人從巔峰上擊落，卻看他背著滑翔傘跳開。

——譚岳不把他邵維明放在眼裏，不把這場游戲放在眼裏，寧愿出局承讓、投子認輸。邵維明心裏畫九九，譚岳究竟為了什么，能夠謙卑到這個地步。

“程鶴白，譚岳口中長久穩(wěn)定的終身伴侶，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