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除夕，承鐸與茶茶躲在冰天雪地里，像冬蟄的動物，不管日升月落，只覺這些與他們都沒有關(guān)系了。立春之后，天氣轉(zhuǎn)暖，不知不覺間在閘谷呆了兩個月了，雪早已停，正是化雪倒寒之時，陽光卻還明媚。

秦剛拎著兩只馬雞從岡巒那一頭爬上來，一躍避開一個小溝壑，就見承鐸立在岡上，裹著一件厚大的皮毛貂氅。岡下野營地上，阿思海和幾個手下跳著胡地草原上牧人特有的胡旋舞，動作倜儻瀟灑，引來駐軍陣陣喝彩。

承鐸愣愣地看著他們笑，不分胡漢。秦剛走到他身邊，笑道：“王爺披著這大氅，往這山岡上一站，遠(yuǎn)遠(yuǎn)看著像鷹斂翅似的。偏我們穿著厚披風(fēng)一走，看著跟抱窩母雞一樣?！边@位小小的佐領(lǐng)，雖沒有見過這樣大的人物，但兩月相處下來，卻也發(fā)現(xiàn)大人物他也是個人。

承鐸面不改色，一本正經(jīng)地說：“哪里啊，我這兒正抱雞崽兒呢。”他這么一說，裹著的貂氅果然動了一動，領(lǐng)口處鉆出茶茶的臉，對他怒目而視。承鐸便嬉笑起來，仍然把她裹在懷里，伸了伸腰，活動兩下，大叫一聲：“開伙了?！?

營下眾人便紛紛騰出位置，將秦剛他們帶回來的獵物拔毛清洗，碼料備火。承鐸半擁半抱地把茶茶攬到火堆旁，只管坐下來等著。茶茶仍然躲在那披風(fēng)里，頭上戴著一頂風(fēng)雪帽，遮著她臉頰，柔軟的皮毛蹭在臉上。承鐸烤熱了手，捧到她臉上，問：“冷不冷？”茶茶搖頭。

阿思海端著酒過來，倒了一碗，遞給承鐸，說道：“今年好大雪?！?

“你耽擱這么久，這兩年積下的家當(dāng)都得使光了吧?！背需I端碗抿了一口。

“不過是銀子，沒了再賺，有什么打緊。你們有句話……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人都不餓了。我就是這種人。”阿思海本是個野慣了的。

“那可不見得，你家中的美人們怎么耐得這許久。”

“那肯定全跑了！”阿思海哈哈大笑，“還帶著我的銀子?！?

兩人說笑著碰了碰碗，喝干了酒。

茶茶靜靜依偎在承鐸懷里，只望著那火光發(fā)呆。等馬雞烤好了，哲義撕過一個腿子來，承鐸便用匕首割下一塊，喂給茶茶。這番情景，秦剛他們才看到時驚得目瞪口呆。都說五王爺英武果決，鐵石心腸，竟然這樣溺愛一個女人。多看兩次倒也習(xí)慣了，只覺這位王爺素日的錚錚聲名如鋼鐵裹上了綢緞，更增情致風(fēng)流。

茶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許多人都是承鐸下屬，他這樣子未免有失威嚴(yán)。知他固執(zhí)，也不好說什么，張口接住。承鐸往盤子里剝那馬雞腿上的肉，切碎了繼續(xù)喂她。茶茶只得自己拈了根銀叉子在手，以免他又喂到嘴邊來。

火苗裊裊而上，歡騰變幻。茶茶略吃了點也飽了，掙開他手臂想坐開去，讓他好好吃飯。承鐸卻抱著不放。茶茶也就依了回去，找了個合適的姿勢窩著。自她醒過來，兩人仿佛連體了，時刻不離。按說承鐸早該不耐煩了，卻覺得茶茶仿佛就是他一肢一體，一分開就象少了什么。

露營地上吃了喝了，這群大男人還猜拳行令，沒完沒了。承鐸終究怕茶茶凍著，抱著她回帳子去。帳內(nèi)燒著溫暖的火，將棉布一遮，與外面兩個世界。承鐸將她放到地上的狼皮褥子上。茶茶掖了掖坐著的衣服，挨在那火堆邊上靠了，只望著火苗。

她這些日子越發(fā)沉靜，卻不顯傷頹，仿佛沒有被承銑捉去那回事。然而每當(dāng)承鐸看見她這種空寂的神情就覺得心疼。承鐸燒了水洗漱，茶茶像個孩子，伸了手臂讓他抱過去。洗完又抱著回到火堆旁。承鐸將柴加進(jìn)去，燃旺了火給她烤方才沾濕了的頭發(fā)。

承鐸閑閑地挽了褲腳，狀似無意地伸了腳給茶茶看。他腳踝內(nèi)側(cè)靠上的地方是一道月牙形的白疤，牽扯著周圍皮肉，一看便知當(dāng)初傷口極深。茶茶摸了摸那疤，感覺有點怕怕的。承鐸說：“這是大刀砍的，好多年了，差點沒把我腳削下來。當(dāng)時皮肉往兩邊卷，骨頭都看得見?？晌耶?dāng)時不能停，只能將皮肉按回去，用繃帶扎緊，還騎了五十里路的馬擊潰了敵人。此后半年都走不了路。”

他說著往褥子上一靠，楚楚可憐地說：“都是僥幸，沒傷到經(jīng)脈，不然就成瘸子殘疾了，你現(xiàn)在見了我肯定嫌棄的?！蓖鹑淮罄匣⒀b幽怨小貓，茶茶看得匪夷所思，哭笑不得，撫摸他額頭道：“我不會嫌棄你的，無論怎么樣?！钡共皇请S口應(yīng)付，她設(shè)想承鐸果然少了一只腳，覺得那也確實沒什么大不了。

承鐸攬她入懷，收了幽怨，沉聲道：“你明白就好?！辈璨杌形蛩恼嬉?，心中感動，卻懶懶應(yīng)道：“我知道?！彼p輕說完，把下巴擱在他胸口，抱著他的腰。承鐸想著怎樣再逗她說話，正在醞釀時，茶茶抬了清淺的眸子望著他，淡淡道：“你要我吧?！?

承鐸被震了一震，穩(wěn)住，道：“我才不要你呢，好不容易把你養(yǎng)胖點，這一病又瘦了不少。撈著一把骨頭，敗壞人的胃口?！?

茶茶還是平平靜靜道：“我知道你想要的?！?

承鐸道：“我知道你不想要。”

茶茶嚴(yán)肅著一張臉，覺得很難把這個心思給他表述清楚，遂決定觸類旁通

“比方說，”茶茶道，“北方四郡原本是你的，后來被敵人搶去了，你怎么辦？”

“我已經(jīng)奪回來了呀?！?

茶茶點頭：“你奪回來之后不駐軍，怎么算你的呢？”

“遲早是我的?！?

茶茶一臉遺憾地說：“城池不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