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起的很早。每天拿把掃帚慢慢掃著門口的灰塵。等到太陽出來之后，就斜靠在門框上瞇著眼睛看太陽。

我不知道是誰的授意，或者根本沒人授意，這宮裏的人誰不是慣于趨利避害的。這么長時間以來，除了每天來送飯的一直垂著眼睛的小宮人，我根本都沒有見過別的活人。

想起小時候念過一首詩，好像是叫做，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什么的。后面兩句是什么來著？苦笑，真是老了，什么都不記得了。

每天呆在九華殿裏無所事事，到處走走看看，有幾棵樹已經冒出了小花苞。小小的，嫩嫩的，探頭探腦地看著這個世界。

我的世界裏只剩下了它們。這座院子外面的一切都跟我沒關系了。誰生誰死，誰興誰敗，對于我來說都已經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只是偶爾會想起綠蘿，不知道她怎么樣了。之前隱約聽說她現在還在紫央宮，守著那一座空蕩蕩的宮殿。

好像還是我剛進宮的時候吧，那時的九華殿禁止任何人隨便進來，但是還是有很多人想盡一切辦法要偷偷地進來玩耍，因為有個人總會來這裏懷念他的心上人，如若一旦邂逅，便可以一夕飛上枝頭。但是現在呢？這裏已經成為了不詳的地方。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縱然有滿園春光，也不會有人來看哪怕一眼。

今天有幾個老嬤嬤提著工具來照料這些桃樹，我一側身，她們便從我跟前兒走了過去，連頭兒都沒有抬過。我也只好自嘲地笑笑，沒有說什么。

我已經不是皇后了。太后懿旨罷黜了我，但是卻并沒有說我現在究竟算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反正也遇不到人，想來這種事情也不必擔心罷。

她們在忙忙碌碌的，雖然嘴巴上沒有明說，但是我依舊看出了對我相當不耐煩，應該是被嫌棄礙事了吧。我訕訕地走開，繞著道兒去別的地方轉轉。

這裏有很大的宮室，但是荒無人煙。有五六間屋子都久未沾人氣，一開門就陰森森的一股子陰氣。冷的刺骨，我便趕緊退了出來。再后來我也不敢隨便推門了，反正門裏面除了破舊的家具就只剩下了一屋子一屋子的灰塵。

慢慢地繞到了屋子背后，隱約看到了一扇小窗戶。不禁站住。

人一旦清閑下來，就容易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看看時過境遷今非昔比，心裏就會有說不上來的又咸又苦的感覺。

我現在站在這裏，恍惚間似乎就看到了兩個人，站在那窗戶門口說笑，倏忽間那少女褪下釵環埋進土堆中，扎好衣襟站在一旁笑吟吟的，那少年推開窗戶，縱身便跳了進去，接著少女也不甘示弱地消失在了窗口……

往事如煙，但卻歷歷在目。

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口下面，那叢草已然枯萎了，徒留下一地暗黃的桔梗。顫抖地拂去地面上的泥土，那些被綠蘿抱怨的不知道去了哪裏的釵環便都躍進了眼簾。笑了笑，一絲苦味便蔓延開來。

收拾了那一堆釵環回到我的屋子，裏面依舊是冷冷清清的，家具都是半新不舊的，我自嘲比起冷宮來好多了。唉，真是一語成箴，想起剛回宮的時候，跟他一起路過冷宮，還說笑以后千萬不要把我送到冷宮中，再看看這清冷的四壁，跟冷宮又有什么區別。

坐在那面古舊的銅鏡面前，小心避開上面那一道細細的裂縫，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發髻隨便地挽著，禿禿的，什么首飾都沒有。面色蒼白而疲憊，眉目間看不到一絲的歡愉。這樣的自己連我自己看著都不會開心，有怎么會惹人憐愛。

伸手輕輕摩挲著那幾件首飾，就像是摩挲著我往昔年少的歲月。我甚至不忍心去懷念了，懷念那些年輕的日子，埋藏著情愫的心情。我希望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份愛情，我愛著他，他也愛著我。我愿意做他的妻子，只希望他可以好好對我。但是我愛錯了人。我愛上了一個根本不會愛我的人，更不會來憐惜我，哄我的人。他娶我，或許只是為了存一個念想兒吧。再或者，他只是需要一個皇后，可以幫助他來處理后宮這亂七八糟的事情。

慢慢拿起一只玉簪，小心翼翼地插到自己的發髻上。微微笑了笑，鏡子裏的容顏早已不似當年。再一笑，卻有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臉上沒有擦過脂粉，我真切地感覺到了滾燙的眼淚流過面頰，掉落在膝蓋上，氤濕了一大片。

再也忍不住了。我伏在桌子上痛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我究竟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涌不絕。一種委屈的感覺一下子涌上了心頭，怎么樣也揮之不去。往事不可追，來者不可知。我覺得我的人生一下子沒有了意義，自己堅持多年的堅持一下子土崩瓦解，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我不知道我究竟會怎樣，以后？不知道，我不知道……

今天的膳食送過來了，普通的一碗飯，幾碟子小菜。毫不精致，想來廚房覺得肯給我做飯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但是我一點胃口都沒有，看著桌上的飯菜，忍不住一陣反胃。我忽然想起來，進宮以來簡直什么好東西都沒有吃過。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我吃著姐姐喜歡吃的東西，現在又是這些粗糙的東西。誰不是從小嬌生慣養的，父母的希望不過就是找一位如意郎君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現在呢？哈，自從出閣之后，所吃到的最好的東西，竟然是離宮的那些歲月……

這樣一想，我又想起了南宮瑾。

外面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映進屋子裏，一地白霜。從懷中摸出那一塊手帕，迎著月光細細地看了起來。這是一方雪白的帕子。角落裏繡著一枝蘭花。蘭花的花瓣上隱約能看到淡淡的血跡。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時候沾染上的，但是這一定是他的血跡。

他怎么樣了？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敢去想。一直自欺欺人地認為他已經離開了，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蓋了一棟小房子，娶了一個安靜的姑娘，生了好多小孩子。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像曾經給我的許諾那樣……

錯過了啊。都錯過了。

搖搖頭，看著那塊帕子。看著那蘭花，越看越覺得面熟。忍不住湊近了看，忽然發現這不就是我一直喜歡著的那種不知名的蘭草！

心跳一下子很快。南宮瑾的帕子上怎么會有這種蘭草？這種蘭草，究竟是什么？

就在我絞盡腦汁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聽到一絲細細的聲音，就是那種窗戶被推開的聲音。忍不住一個激靈，猛的轉頭：“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