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醫(yī)是個好人，可惜生錯了時代，他面對大家時是這裏的醫(yī)生，可轉(zhuǎn)過身去，又成了大家的長輩。
“傻站著干啥捏？幫我搭把手，這孩子體格倒也不重，就是給日本人炸得散了架了。”獸醫(yī)自言自語著，開始將剛死去的士兵往板車上拉。
大多數(shù)士兵死去的第一天就會被拉走埋葬，這裏衛(wèi)生條件本來就差，戰(zhàn)亂又只是瘟疫頻生，長官們?yōu)榱吮M所謂的人道主義，下令將死去的士兵盡快掩埋，當然，沒有人能確保自己絕不出錯，因此偶爾摻有幾個尚有一口氣的，倒也正常，反正沒有物資和救援，他們遲早是個死，早死的還能占個坑，美其名曰“中國人講究個入土為安”。
余小毛搭把手，和獸醫(yī)一塊兒將尸體往板車上抬，嘴裏念叨著：“都是漢子，頂天立地的漢子——”
獸醫(yī)仰起頭瞥了余小毛一眼，砸吧著嘴巴問道：“咋地啦，你也想做漢子？”
“誰不想？”余小毛沒有給出明確答案，只是反問著。
獸醫(yī)繼續(xù)低頭忙活著，嘴裏輕飄飄地說著：“你個娃娃鬼心思重滴很，別人走路都是仰著腦袋有說有笑，就你一個恨不得把臉貼到地面上去，愁眉苦臉的一天天，想得比誰都多，可那有用嗎？”
余小毛沒有反駁，只是一個勁兒地笑，干巴巴的臉蛋上強行擠出來的笑容，不僅不好看，相反，比哭喪的還要難看上幾分。
他倒是沒想到，獸醫(yī)這老頭子竟然還有這份細心，連每個人走路的樣貌神態(tài)都記在心裏。
“那我給您笑一個還不成嘛？”
獸醫(yī)沒搭理他，只是顧著忙自個兒手上的活兒，過了片刻才自言自語道：“你個娃子一大早就跑來這裏，我還能不知道你那點心思？高燒昨天就退了，你也沒有好心來幫我收拾這些尸體的……”
話說到這份兒上，余小毛也用不著遮遮掩掩了，挑明問道：“通訊兵呢？我要親自問他。”
“后山第十八排第六個坑，前天埋的，你現(xiàn)在過去候著，說不定頭七晚上回來，能幫你解答解答呢。”獸醫(yī)心好歸心好，但不影響他嘴碎。
余小毛一拍大腿，“死了？”
“你咋呼什么捏？死者為大，小聲點，都能聽得見呢。”獸醫(yī)瞪了他一眼，接著道：“可不是死了嘛，子彈都打穿胸口了，咱們這裏又沒人會做手術，即使有，也輪不到他一個通訊兵嘛。”
“所以你到底問清楚沒？”余小毛壓低聲音，“新團長要是這個，他讓咱們?nèi)ゾ挼樵蹅兙偷萌ゾ挼槁铮退闶钱斉诨遥且驳檬怯幸饬x的炮灰是不？”
獸醫(yī)看了眼余小毛豎起的小拇指，湊近身子說道：“你就別說那些騙人的鬼話啦，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嘛——”
老頭四下觀望后，噓聲說道：“你不想去緬甸，更不想去打仗。你也不是潰敗滴，你是逃過來的，是……”
“逃兵”二字在獸醫(yī)嘴邊轉(zhuǎn)了轉(zhuǎn)，卻沒能說出來，惡語傷人六月寒，他就算講出來又有什么用呢？
中國軍隊在正面戰(zhàn)場的節(jié)節(jié)敗退，是他一個人的錯嘛？
是嗎？
不是嗎？
誰曉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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