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腳步聲驟起,婷玉急忙晚起發(fā)髻,奔出門來,“明生!”不是他,眼前的人不是他!“明耀!是明生回來了對嗎?他在哪裏?是不是隨后就到?”她不死心的向后張望,仿佛要把來人身后的荒林看出一個洞來。“別等了,大師兄不會來了。”冰冷的言語擊碎了她的心,她壓下高抬的腳跟,一眨眼,滄桑了容顏。“他去找齊國的大祭司,向她要取你的解藥,結果,被大祭司抓了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讓他失去理智,變成了一個大魔頭。他這幾個月來,替大祭司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現(xiàn)在,可以說人人得而誅之。”“不可能,不可能,那不是他,絕對不是他……”婷玉紅了眼,被他的話擊得節(jié)節(jié)后退。謝明耀一把扶住她的肩,拼命的搖動著,像要把她搖到清醒為止,“別傻了,他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謝明生了,他甚至殺上了天君派,強奪了茗君劍,滅了自己的師弟幾十人。你說,他還是你認識的謝明生嗎?”鐵錘般的重擊打在腦袋上,婷玉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醒來已是黃昏,山那頭的晚霞血紅一片,凄然也美麗。謝明耀已離去,茶水亦半截涼。老頭子背對著她,影子映在墻上,說不出的孤寂。她早就想到,老頭三番五次的出手相救,定與明生有關,如果她沒猜錯,他們,應該是父子關系。“伯父,明生的事,你也聽聞了對不對?”老頭子一頓,緩緩的轉(zhuǎn)過身來,“你知道我的身份?”婷玉掀開被褥,下了床,“我猜的,你看明生的眼神裏,永遠充滿了父愛仁慈。”老頭子露出極淡的苦笑,搖搖頭嘆息道:“你也沒有我想象中的單純啊,觀察事物的確是細心入微呀。二十年前,我癡迷武學醫(yī)術過頭,便狠了心,將親生兒子寄養(yǎng)在了天君派。等我覺悟時,十幾年的光陰已蹉跎,我有愧于他呀。”婷玉稍提衣裙,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雙膝著地,她挺直的腰板彎曲,額頭觸地,跪拜下去。“明生墜入魔道,婷玉難則其咎,我知道伯父行事雖低調(diào),實則學識淵博,能力超凡,只請伯父告知解救之計,刀山火海,婷玉都愿為之一試!”寂靜一聲聲落,過了許久,老頭終是扶起了她,認真的問:“你真的愿意救他?哪怕是犧牲了自己?”婷玉果斷的點點頭,一如明生當初選擇她而離開從小長大的師門時的模樣。
辦法是唯一的,她是無悔的。
一把桃木梳,兩片胭脂粉,三串玉翠釵,四顆珍珠環(huán)。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女為悅己者容,玉為明生扮,愿你銘記,我今生最美的樣子。堂皇的大殿前,婷玉只身前行,大門轟開,正中央的男人睜著空洞無神的眼睛,拖著長劍而出。好久不見了,既然,既然你不來找我,那我只好找上你了。婷玉的嘴角挽起最美的弧度,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走向他。謝明生哪還認得出她,只聽見腦海中一個犀利的女聲在回蕩“殺了她!殺了她……”銀劍起地朝天指,他的腳步越發(fā)加快。婷玉避也不避,繼續(xù)勻速前行。冷光一閃,劍鋒已近心口,堪堪停在三寸外,婷玉順著劍身探向他的雙眸,他漠然的目光中,竟出現(xiàn)了些許松動,如千年寒冰沈入了火山熔漿。“明生,你還記得我,是嗎?”殷桃小口微啟,棉花般的柔聲灌入謝明生的腦中,像咒語一般,把他的頭攪得劇痛無比。“別說了,別說了,我不要聽到你的聲音,我不要!”謝明生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劍,腦子裏的某個角落蠢蠢欲動,仿佛隨時破繭而出。“快行動,不然他會瘋的!”老頭子不知何時已出現(xiàn)在她身后,面容上也是罕見的慌張。婷玉一咬牙,握住他手裏的劍,把自己的心口往前送。穿心劍,人必亡。婷玉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被那寶劍吸食了去,雪白的劍身頓時演變成血紅一片,不停的顫動著。霞光萬丈,映照四方,猛一沖擊,婷玉和明生霎時被茗均劍震退至兩邊,長劍徑直翻滾著上天,瞬即又直插入地,劍深三分。
混亂的腦海逐漸清明,巨痛的感覺也慢慢消失。謝明生扶著腦袋,掙扎著半撐起身子。是誰打翻了朱砂小盒,惹來一地猩紅糾纏。佳人倒在一邊,扎眼的白發(fā)散亂,聚散離合一展軸,往事涌上心頭,歷歷在目猶如昨日。
爬!向前爬!爬向她!謝明生用手肘使力,拖著尚在麻木的雙腿,向她移動。抱起她柔軟的身子,拾起她一縷華發(fā),蒼茫天地裏,只余他一人失聲痛哭。
老頭子來過了,還留下了一瓶忘情水,沒有人知道,他究竟飲下與否。人們只知道,他當上了天君派的掌門,終身未娶。
晶簾一片傷心白,云鬟香霧成遙隔。無語問添衣,桐陰月已西。西風鳴絡緯,不許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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