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人是鬼
“我爺?shù)氖祝浚 蔽掖蟪砸惑@，雖然覺得七奶奶不會信口胡謅，但她說的事情發(fā)生在很久之前，如果我爺爺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死在河裏，那么這么多年來，撫養(yǎng)我長大的人是誰？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水伢。”七奶奶抹了抹眼睛，說不清楚她是不是在流眼淚：“聽我講完。”
“好。”我忍住心裏巨大的疑問，靜靜聽了下去。
七奶奶說，爺爺?shù)氖资前胍箯暮友Y浮上來的，當時河面很安靜，只有那么一股水花。月亮恰好照在這段河灣上，爺爺?shù)氖籽雒娉旄∩蟻恚棠袒仡^一看，就和瘋了一樣要撲過去。七奶奶生怕出事，趕緊把她死死拉住。
說起來很怪，一般死在河裏的人，尸體會隨著水流飄蕩，具體飄到哪兒，這說不準。但爺爺?shù)氖拙秃孟裼幸桓床灰姷睦K子拽著，慢慢靠向了河岸。常在河邊的人具有這樣的常識，看到水裏的人，就知道是死是活，七奶奶沒有看錯，連奶奶也認定爺爺死掉了，大哭起來。
爺爺?shù)氖拙驮诎哆吥瞧瑴\水中慢慢的起伏，奶奶一個勁兒想下水去撈，但被七奶奶給拽著。作為一個旁觀者，七奶奶知道她心裏的苦。奶奶使勁伸著手，哭著對河裏漂浮的尸首道：“六斤！你既然回來，就是放心不下我們娘倆不是！要是你放心不下，就上岸來！”
世間的事，有很多是說不清楚的，奶奶那番嚎哭完全是因為抑制不住心裏的悲痛，但是等她哭著喊出這幾句話之后，一直飄飄悠悠浮在河面上的尸首，好像被一股翻騰的浪猛的推到了岸邊。
岸邊的人都走光了，只剩我奶奶還有七奶奶兩個女人，七奶奶是出了名的膽子大，當尸首被沖到岸邊時，她跟著就跑過去看了看。
“水伢。”七奶奶說到這裏的時候，轉(zhuǎn)頭看了看我，道：“那就是你爺爺。”
當時，爺爺已經(jīng)斷氣很久了，但他死的有點怪。溺水而亡的人，腹腔肺腔裏，會淤積大量的水，猛然看上去，肚子就和被水灌滿了一樣。但爺爺?shù)臉幼樱幌袷茄退赖模吣棠讨皇怯X得怪，不過也沒顧得上多想，和奶奶兩個人搭手把尸首抬上了岸。
人的確是死了，尸首已經(jīng)冰涼僵硬，奶奶就在爺爺?shù)氖着赃吙蓿腥怂懒耍吞焖艘粯樱吣棠虅癫蛔。煌阒ㄑ蹨I，足足有個把小時之后，七奶奶就商量著和奶奶說，人已經(jīng)找到了，是不是叫鄉(xiāng)親們先抬回村子，然后料理一下身后事。
“你奶奶當時就問我，人死了，是不是要裝棺材埋掉，是不是以后再也看不見他了。”七奶奶苦笑了一聲，道：“我能怎么說？”
七奶奶照實回答，奶奶很不情愿，流著淚說孩子還小，要是以后再也看不見六斤，她心裏沒底。七奶奶哄著，當時就以為奶奶是悲痛過了頭，所以一直在勸，說了很多話。中國人講究的是入土為安，七奶奶道，把人好好安葬了，等到以后應(yīng)龍（我爹的名字）長大，逢清明七月十五之類的日子，還能去墳前燒香磕頭。漸漸的，奶奶抵觸的情緒減輕了一點，眼淚汪汪的對七奶奶說：“七姐，人進棺材，我就再也看不到了，讓我守著六斤一會兒，守到天亮，讓我再看看他，行不？”
七奶奶心善，反正已經(jīng)陪著坐到了這時候，不差那兩三個小時，所以點頭答應(yīng)下來。我奶奶已經(jīng)止住了哭聲，只不過坐在爺爺身邊不斷的默默流淚，七奶奶陪了一會兒，可能真是熬的有點困，就在旁邊不遠的地方歇了歇。
這一歇就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不過河岸邊比不上自己的炕，七奶奶睡的并不沈，前后最多兩個小時時間。她是被一陣風刮醒的，即便是在盛夏天，河岸深夜的風也有點涼，一蘇醒過來，七奶奶就下意識的朝那邊看。
繼而，她看到了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尸體仍然擺在原來的位置，但讓七奶奶目瞪口呆的是，那具尸體，已經(jīng)變成了我奶奶，而坐在尸體旁邊的，是我爺爺。任誰都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前后兩個小時時間裏，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導(dǎo)致這樣驚人的變故？七奶奶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不過她唯恐自己會在初醒時看花眼，所以壯著膽子悄悄從睡覺的地方爬起來，躡手躡腳朝那邊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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